第4章 御史

闲聊过后,皇帝正了正神色。他看向苏鹤宁,开口道:“苏子,朕若想你坐那御史中丞之位,你可愿意?”

苏鹤宁一惊,林夜寒更是直接撑着椅把站了起来,惊诧道:“皇上?!”

宁朝的政治制度互不相干而又紧密相连,一个机构处通常分多个职位,互相影响,亦互相制约,正是中央集权最为明显的体现。

譬如掌政事的政事堂便分为两大部——同平章事与参知政事,这两者往往素不相识,或是交际颇少,没有关联的人共同执事便可达到互相制约的效果。而若是关系紧密的二人同任一个机构的要职,便极易形成笼断,使互相制约变为狼狈为奸。

台谏则是分为御史中丞与知谏院,林夜寒已居了知谏院的职位,若是他的徒弟再坐了御史中丞之位,便真真是形成了谏言笼断,违背了台谏分权的本心了。

“爱卿的忠心朕早己看清,”皇帝揉着太阳穴看向林夜寒,目光缓缓左移,“自朱大人走后,御史中丞之位已空缺一年有余,而爱卿一人掌管台谏也从未出过差错。朕便放下心来让你的徒儿做这位置,你们日后也便交流,如此可好?”

苏鹤宁闻言立马自朝堂椅上站了起来,直直跪了下去:“臣谢陛下隆恩!”

而林夜寒看着仍有些踌躇,他欲语还休地看着皇帝,后者见状便一挥袖,笑道:“爱卿何必如此谨慎,你这徒儿可比你合朕心意。”

林夜寒闻言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等告退。”

皇帝颌首,目送着林夜寒将苏鹤宁带出殿门。

待走远了几十步,林夜寒这才开口:“你这免崽子,欺君之罪说起来很害怕的模样,结果还是装得一本正经的欺君。”

“师傅这话真让徒儿心寒,”苏鹤宁面无表情,“许久未见,开口就是猜忌徒儿。”

“这哪是猜忌,”林夜寒笑着揉了揉苏鹤宁的头,“我收你为徒,难不成是因为你爱吃甜食,欢喜蓝色?”

林夜寒似是想起了什么,定定看向苏鹤宁右手食指上戴着的青玉指戒,“险些忘了……你的病如何了?”

苏鹤宁摇了摇头:“仍是如此。”

仍是如没有情感一般,冷血动物一样活着。

林夜寒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开口:“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苏鹤宁没再说话,偏过头看向地面。

“为师知你想得皇上赏识……我本不愿你入官场,为你取的表字也是希望你平安顺遂,奈何你还是不愿碌碌一生啊。”

“徒儿心中有志。”苏鹤宁正了正神色。

“我知你所想。可这官场位置越高,风险便越大。你一来便居了这台谏高位,为师实在是无法放心。”林夜寒深深地看了苏鹤宁一眼,笑道:“我在丘雁山游历时,台谏的事物皆交由侍御史知杂事贺澜管理。现在你要居为师身侧,只好让贺侍御史休息一二了。”

苏鹤宁弯唇笑笑:“师傅当真疼我。”

待二人行至御史台,苏鹤宁才恍然般问道:“师傅突然归都,是为了我?”

“你这傻孩子,”林夜寒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远在丘雁山都知你中了状元,快马加鞭赶回来,幸好赶上了……”

“你也是真能耐,在苏府那样的环境下,竟也能绽出光来。”

苏鹤宁闻言,低下头笑了笑。

不过林夜寒这长达一周的休沐日算是要折半了。

“前面便是御史台了,”林夜寒一指前方的漆红建筑,“御史台下设三院,分别为台院、殿院与察院。御史中丞乃御史台长官,三院御史上疏言事都需先向你报告。御史官负责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每月要向皇帝报告一次,称为“月课”。你平日里需留意其他官员的言行举止,如有不妥便在早朝时提出,参他一本。”他爽朗一笑,“大理寺断狱有冤时,案件便要送至御史台断。若不想靠得罪人飞黄腾达,便要专心于断案……”

“不过大理寺卿丞正等毕竟不是吃素的,到御史台这一层要断的鲜少有大案。”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接过了林夜寒的话。苏鹤宁转头一看,发现来人大袖圆领紫袍,生着淡颜的长相,一双浅色的眸子看着十分温和,正含着笑意望着他。

“澜儿。”林夜寒见是来人,亦露出了笑意。

“贺澜见过老师,苏公子。”那男子朝他作了一揖,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子。

“苏鹤宁在此见过贺大人。”苏鹤宁也拱手回了一揖,身旁的林夜寒见这边寒暄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都是自家人,客套什么。”

他跟在两人身旁走入御史台,边走边解释道:“澜儿,你知他是我徒弟,也就是怀安。”

见苏鹤宁看向自己,林夜寒接着比了比贺澜,“他便是侍御史知杂事贺澜,他自言受我教诲颇深,便自发地管我叫老师,我也乐得有一位如此励精图治的学生。”林夜寒一笑,拍了拍两位少年的肩。

随后三人零零散散地闲聊着,问到皇帝给苏鹤宁安排的职伍时,贺澜一惊,“御史中丞之位?”

“正是,”林致寒苦笑道:“这下可步步险峻了。”

“也并非全无好处,”贺澜宽慰道,认真地看向苏鹤宁,“高位颇磨炼心境,怀安定会成长很快的。”

苏鹤宁颌首,朝贺澜轻轻一笑。

待到交待完一切事务走出御火台时,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个红色的身影,苏鹤宁认出那是佩湖,便停下了脚步。

“佩公公。”他行礼道,看向面前脸色有些涨红的佩湖。

“哎,苏大人这可使不得!”佩湖连忙躬下身子,将手中澄黄勾丝的缎盒递到苏鹤宁手上。

“这是……?”苏鹤宁疑惑地看向沉甸甸的盒子。

“您可真是天大的福气!陛下觉得大人在苏府行事多有不便,当即便批了一处宅子下来赐给您。您还未入职,他便已将这御史印与房契一同让奴婢送来了。”

这言下之意,便是皇帝直接认可了他的能力,还未入职便将这沉甸甸的工作托付给他了。

林夜寒一听,顿时喜形于色,慌忙拍了拍还未反应过来的苏鹤宁让对方谢恩。

苏鹤宁当即便谢礼接下了这澄黄的盒子,漆盒沉重的下坠感让苏鹤宁一时有些恍惚。佩湖待他拿走盒子后一连串说了几句吉利活,便匆忙回去复命了。

“怀安,这是大礼!”林夜寒眼含浊泪,倒并非因为官印,他确信苏鹤宁一定能胜任御史中丞之位——让他真正恍然不知所云的,是那处宅子。

苏鹤宁在苏府被遮遮掩掩数十年,如今若有了自己的宅子,便是真正可以展露头角的时候了。他不用再被“苏氏庶子”的身份束缚,终于可以真正做他自己。

林夜寒也曾提出将苏鹤宁接到自己宅子里住,可苏鹤宁放不下他娘亲。去年他娘亲走后,林夜寒也问他是否要随他走,可苏鹤宁深知苏家作为太祖时期便屹立不倒的“地头龙”,虽无朝官,却有势力——若他真跟林夜寒走了,不知会给他师傅带来多少麻烦。

于是林夜寒便生生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受尽欺凌,而无能为力。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苏鹤宁用自身的才华博得陛下青眼,他才终于能推波助澜,借助皇帝之手将苏鹤宁带离苏府。”

这一路走来,他的徒儿不知受了多少苦,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林夜寒一抹皱色的双眼,勉强笑道:“走罢,为师带你去看宅子。”

贺澜一直在旁听着,这时才站了出来,识相地开口:“那学生先行告辞。”

林夜寒颌首,带着苏鹤宁向房契地址行去。

待再次到达宫门,苏鹤宁又看到了那位禁军统领——谢玄风正懒洋洋地抱着后脑勺靠在宫墙上,一双深灰色的眸子在日光下被照成浅色,他泛着懒意地眯了眯眼,看向抱着澄黄漆盒的苏鹤宁。

“呦,升官了啊,恭喜。”他语气轻佻,尾调上扬,“还当你会拿块花牌子呢。”

“谢大人慎言!”苏鹤宁还未听懂谢玄风话里的意思,林夜寒便急声出口。

“啧,开个玩笑罢了,林大人急什么。”谢玄风一扁嘴,目远着二人离开,心绪又自顾自飘远了。

“师傅,花牌是什么?”待走远了几十步后,苏鹤宁这才转过头疑惑地看向正念叨着“一定要在早朝参谢玄风一本”的林夜寒。

“真是性子顽劣,无可救……”听见苏鹤宁的话,林夜寒这才止住活头,认真解释起来:“秀女入宫选秀时,皇帝若是看上了,便赐花牌封宫,这花牌也是妃子的侍寝牌——若是没看上,便赐帛带送其离宫”

“这……”苏鹤宁这下愣住了,他眉头微微一皱,深深疑惑道:“为什么谢大人会觉得我要被赐花牌?”

林夜寒向后看了一眼宫门的位置,又左右望了望确认四周无人后,这才压低声音开口:“皇帝的后宫里……”他似是觉得难以说出口,酝酿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有位……男妃。”

“?!”苏鹤宁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了惊愕之色,他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愣愣地看着林夜寒。

后者则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朝臣们大都也从未见过这位男妃,皇帝将他护得极好,宫里一点风声也未走漏出……这本不合礼仪,当年殿中侍御史的唾沫星子差点要淹了宣政殿,也是皇帝力排众议,难得孩子脾性地将他纳入了后宫,没人劝得住他。”

苏鹤宁脑中又浮现出了皇帝深邃的眉眼与威严的气势,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盛都里也有不少男的会养兔爷,可大多只作与妓女一般的排遣之用——可看皇帝这架势,怕是动了真情。

这宫闱秘闻属实是令人震惊了。

又过了半柱香,二人终于行至皇帝置办的院子处。这是一处错落有致的小院,原是他在微服私访时歇脚的住处,如今直接将宅子送给了苏鹤宁,可见对他的重视。

甫一进门,雪地上颇显错乱的脚印彰显着方才来人,在大雪天里四处的积雪只有薄薄一层,可见洒扫仆人的经过。

小院里种着许多寒梅,此刻正猝然绽出花蕊,是漫天雪白中的一点红。金黄的光照融了些许雪花,岩台上滴下的水在小池中泛起涟漪,仿佛要惊起河中央的株株睡莲。

院子并不大,房屋的设计朴实干练,木材在雪的浸润下透出深色,房檐也挂着细细的水珠,坠入廊下。

苏鹤宁在宅院中信步逛了逛,他将手中的漆盒置在书房的案台边,转头看向林夜寒,“师傅。”

后者“欸”了一声,接道:“你要回苏府?”

“是,”苏鹤宁浅淡一笑,“我去接季南。”

“那我与你同去罢。”林夜寒拍了拍他的肩,先他一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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