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又行至苏府,站在府里巴巴往外看的季南一下子便在人群中看到了苏鹤宁,他一溜烟窜了出去,大喊出声:“公子!”
待跑到苏鹤宁眼前时,他才注意到苏鹤宁身旁的男人——这人身着大袖圆领袍,头戴官帽,正看着他笑。
“师傅?!”季南惊愕出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又转头看向苏鹤宁。
最终季南稀里糊除地被两人牵进了苏府,在苏鹤宁的卧房里听完了今日的全程经过,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变轻了,几乎要飘上天去。
“公子!!!”季南泪眼汪汪地扑进了苏鹤宁怀里,他的身量比苏鹤宁高,埋在他的肩上像一只大型犬,正翁翁地出声。
苏鹤宁抚了抚季南的头,轻声开口:“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天天哭……”
“我没哭!”季南哽咽道,他抬手猛地抹了一下眼泪,又撞进苏鹤宁怀里,让后者猛得咳了两声。
这一路走来,公子受累了。
林夜寒亦有些感慨,他在苏鹤宁九岁时收了他作徒弟,而看他身边时常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底子也好,便也开始教导起了季南。这傻小子仿佛从小到大都很实诚,一直是这样热烈而率真的性子。
苏鹤宁的小字是他取的,怀安,便是想让苏鹤宁平安长大便好。谁知这小子争气,不鸣则已,一鸣则惊天下。
“怀安。”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听见此声,季南立刻将头抬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外。
苏炜兴一打开门便看见季南拽着苏鹤宁的衣角,他眉头皱成井字,沉声开口:“你是哪房的仆人?没规矩。”
季南刚想松手,苏鹤宁便摁住了他,“我房的,父亲有何贵干?”苏炜兴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他这才发现身着宫袍的林夜寒,于是一作揖道:“林大人。”
林夜寒毕竟长辈,还算沉得住气,客客气气地起身回了一礼。
“林大人不愧知谏院之位,将阿宁教得如此出众。”苏炜兴幽幽叹了口气,“若您当初教导的是烨儿……”
“苏大人,”林夜寒笑不达眼底,“我从未后悔选了怀安,他的成就也与我不甚有关,是他自己争气。”
“您究竟为何,不愿看到他的好?”
苏炜兴一时缄默,少顷,他俯头望向地面,“宁儿,你如今已要离开苏府,你可愿……”
“我不愿,”苏鹤宁冷声开口:“那是您与我母亲的事。”
“可她已经死了!”苏炜兴终于沉不住气,大吼出声:“从前是我有愧于她,可她既以离世,你何苦……”
“我没有资格替她原谅你。”苏鹤宁扭过头,脸色惨白得若冬日白雪。
“她不愿看你受苦,若她泉下有知……”苏炜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罢了,你要记住你是苏家的人。”
苏鹤宁没再回答,他双手蜷在大袖内隐隐颤抖,而上仍沉静如水,“父亲请回罢。”
苏炜兴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怫然甩袖离去。
待苏炜兴走后,听得一头雾水的季南深深皱起之眉,他充满疑惑地看问苏鹤宁,后者只抿了抿唇。
“怀安……你……”林夜寒的惊诧之色溢于言表,他有些沉痛地看着苏鹤宁,怔怔出声。
“师傅,我不悔。”苏鹤宁的脸色缓和了些,他沉静地看向林放寒,直看得对方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罢了,我明白了。”他轻轻一抚苏鹤宁的头,“若是受不住,便算了。”
“徒儿心中有数。”苏鹤宁展颜一笑,起身去收拾衣箱了。
季南:“……”
您到底明白什么了我不明白啊!!!!!
但他很快便敛下了疑惑又崩溃的神色,也起身朝苏鹤宁的方向行去。
陈旧的木箱中只有些朴实又简陋的衣物,有些衣衫上甚至还打着补丁,苏鹤宁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都是他娘亲一针一线缝的。
苏鹤宁面色沉静地将所有衣物重新叠得整齐,又将枕下垫着的几张平安符一同放了进去。他在地上呆坐片刻,又起身向院外走去。
再回来时,季南看见他手中执着个模样精巧的小盅。那盅通体银黑,镌刻着羽毛纹样,季南心下好奇——他从前可没见过这个小盅。
于是他三下五除二上前去,便要去摸那小盅。
“别碰。”苏鹤宁轻声开口,季南闻言一愣,讪讪收回手去。
苏鹤宁似乎不打算解释,他将那盅细细翻看了一遍,便将它齐整地一同置在了衣箱中。
季南心下生疑,但也并未多言。他家公子打小就弄些神秘兮兮的东西,他也从未过问。
苏鹤宁在苏府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没一刻钟便全部收拾完整了。季南更是没什么好带走的,他只是从书架后方的小格子里取出了一串翡翠玉如意,眸色暗了暗,一同装进了衣箱中。
林夜寒见这二人的行李加起来不过一个小木箱,心中有些酸涩,当即决定带二人去买些衣物,被二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他叹了口气,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临走前,苏宁又去找了一次福至,那略显疲态的男仆向他承诺会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传去给他。苏鹤宁状似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这才放心地走向门口。
将将一步踏出门时,他忽然似有所感地回头一看。后方的东侧是大夫人的住处,那窗儿亮着朝向大门,糊着薄蒲一层窗纸。
他看见一个女人正立在窗前,似是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转头三两步离去了。
走出苏府大门的一瞬,季南无可抑制地一颤,林夜寒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苏鹤宁仍面无表情地走着。
三人行至寥寥无人的集市,时候还早,街上几乎没有小摊摆着,可大街两侧的店铺大多是正常营业。
“师傅,季南,我去买些东西。”苏鹤宁看向前方有些昏暗的小巷,脚步不停。
“是,”季南于是向另一侧拐去,“我去看看张婆那开没开门,买两块牛轧糖。”
林夜寒没再多言,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苏鹤宁朝那昏暗的巷子里一拐,直直走向小路的尽头。巷子的路太窄了,积雪厚厚叠了一层,在不透光的墙壁中间出一种晦暗的灰。
他的脚印最终在一个店铺前戛然而止——
万花铺。
听着实在像个青楼婪馆的名字,但这店却实在是个卖花种的地方。
苏鹤宁将伞往地上一搁,直直走了进去。
步靴在木质的地上踩出“哒哒”的脚步声,柜台后的门内随即结来声音。
“客人需要些什么花?冬季种角堇、仙客来……”那门一打开,露出一张妩媚的脸,“哦?又是你,小客人。”
这掌柜生得极好,肤白若雪,乌黑长发在头顶盘成随云髻。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衬上与雪天明显不符的红裙纱衣,衣边用金线勾出花来,实在是勾魂摄魄。
苏鹤宁自然地将视线避开那掌柜胸口裸露的一小块白皙,淡淡开口:“云娘,冬天还是该多穿些。”
“你懂个锤子,”掌柜脱口而出一句西北地区的方言,她细细的柳月眉一皱,红唇轻启:“老娘可是全盛都最美的花娘。”
苏鹤宁:“……”
“话说你今日怎穿得如此精致?”掌柜凤眼一眯,狐疑地看向苏鹤宁,“你不会是看上个姑……”
“我入宫了。”苏鹤宁默默打断掌柜的猜想。
闻言,那掌柜悚然一惊,慌忙躲到了门后,“你这兔崽子别是把我给告了吧?!”
“……我来买花。”苏鹤宁扶额,缓缓走向两旁的木筛上开始挑选花种。
“买的是……?”那掌柜试探出声。
“买的是腊梅、芍药、角堇。”苏鹤宁叹了口气,捻了几株花根,从一旁的柜台上拿三张棕黄的纸包着。
“害,吓死老娘了。”掌柜一抚胸口,“认识你这小娃娃这么些年,长得虽然好看,但这冷冰冰的脾性还是要改的,不然可没小姑娘找你搭讪。”
苏鹤宁:“……”我不需要小姑娘找我搭讪。
他快速挑了几株花种,置在柜台上。
掌柜眯眼一看,一挑单边眉,“就这些?”她边说边包上了黄纸,纤细的指尖微微泛红。
苏鹤宁领首,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钱置在柜台上。
“你说你仪表堂堂,怎的还是如此穷酸。”掌柜幽幽叹了气,“你日后发达了可莫忘了你云娘。”
苏鹤宁没再多言,拿上黄纸离去了。那掌柜亦将身一旋,转身又回了门去。
盛都的面积不大,黔首大都是将房一改,便成了店面。有客来时便从榻上下来,一开门,便能正常做生意。
一出巷口,苏鹤宁便看见季南正蹦蹦跳跳行来——他手中提着两袋白花花的牛轧糖,做成了梅花形状,小巧而精致。
待季南走近,苏鹤宁这才发现这小子嘴里已嚼上了一颗,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正看见珊珊来迟的林夜寒。
他手里提着个不大不小的衣箱,向前一看才发现上面印有万织阁的针线标志。
“我给你们买了套素衣,”林夜寒浅浅笑了笑,“可别拂了师傅的心意。”
于是苏鹤宁又将刚到口头的话咽了回去,季南亦怔怔未发一言。
三人行至小院,季南激动地转了一圈,边逛边赞叹这小院的精致。苏鹤宁将花全种进了土里,将收拾好的衣箱挪入卧房。林夜寒微微收拾了下院子,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至太阳落山时,林夜寒这才离去。他仔细嘱托了苏鹤宁明日要早起点戊上朝,直听得二人头脑冒烟。
“我知道了,师傅。”苏鹤宁静静地端起药碗抿了一口,复又猛得呛咳起来。他眼疾手快地摸出袖中帕,直咳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林夜寒叹了气,旋即开门离开。
苏鹤宁终究还是沉静地喝完了药,他面无表情地捻起一颗桌上置着的牛轧糖,放进了嘴里。
紧绷的面部终于缓和了些,季面在一旁也暗暗松了口气。
偏生这吃不得苦的公子体弱多病。
苏鹤宁褪去了外袍,只着里衣地躺在床上。少顷,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他只着净袜地踩在地上,三两步行至书架前,拨开了眼前的书。
那个模样精巧的盅赫然出现在眼前。
苏鹤宁曾翻遍整个房间想让这个小盅有栖居之所,最后发现这书架后确有一片空处,便将盅置在了里面。
他抬手打开了那个小盅,银黑的盖摩擦发出金属的“咣当”声,他屈指轻抚外壁,将盖又推了回去。
他细细地将盅放了回去,又将书挪回原位,终于似有所感地感到一阵寒凉——他三下五除二坐回床上,用衾被盖住了全身,又往上一拉遮住了脸。
困意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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