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宫中宴饮,除了几位要员,楚王、兴献郡王和王府中家眷也在席中。
永嘉长公主列在了盛阳身侧,席间也没什么人来为难她。
赵王和王妃刘雅同席,倒是规矩极了。康王、梁王按旧例陪在母妃身侧,遥遥瞥着,也都清俊。
今年的上元宴是太子妃柴文君操办的,请来了徽州进京的戏班,演了几折热闹的戏,真真老少咸宜,便是素来寡淡的兴献郡王赵继衍也看得高兴,令人打赏。
皇帝搁下酒盏,道:“太子妃,你有心了。”
太子妃柴文君敛衽笑道:“父皇喜欢便好。”
皇帝一转头,看向永嘉,道:“永嘉长公主来我大齐也有几日了,觉得怎么样?”
这几日居于嘉鸿宫,皇帝没有禁足的意思,永嘉却没走动。她道:“入宫之前,曾过天街,甚是惊羡。”
皇帝也不为难,笑道:“今后有机会,多去市井走走,瞧一瞧京都长安,别有一番意趣。”
“是。”永嘉还猜不透这场宴席的用意,事事小心句句斟酌,哪知席间不曾提及半句国事,待起了酒令,也是臣子们取乐,皇帝借此把酒言欢。
宴席将尽,康王赵成契起身,挤着梁王赵成元落了座,轻声道:“五郎,你且与哥哥说句实心话,那位美人可有让你动了凡心?”
“三哥这话什么意思?”梁王得到夏时才满十七岁,压着喉咙轻声道:“我动不动凡心,又有什么打紧?父皇定有考量,听旨即可,多思无用。”
“话是如此不假,但无非是你我二人。”康王低声道:“你若没心思,哥哥我就去求父皇了。”
“三哥尽管去,臣弟绝无思量。”梁王呵呵笑着,略退了半个身子,少年公子眉目清雅,道:“但若父皇不允,三哥哥可莫怪我。你最知臣弟的性子,佛寺清谈方是所愿所想。何况那位公主年长于我,恐怕也看不上我。”
“乱说!战败之国,哪有看不上我的道理?那是成元你不开窍。”康王笑着,转了眼又道:“柴尚书给为兄拟了表字,曰‘光仪’!”
“‘光仪’?三哥哥容貌迤逦,担得起这表字了。”梁王拱手相贺,柴希玄身兼礼部尚书、东宫太傅,又是太子妃的父亲,肯为康王拟表字,皇帝心里都是高兴的。
“嘿,本王也觉得气派敞亮。”康王道:“永嘉这等样貌,便得本王来配。”
梁王是真心没想过娶妻,便由衷祝康王心想事成。话未说完,皇帝开口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席。
康王转着眼珠,起身悄悄追了上去。
皇帝一路去了宣政殿,自然晓得康王跟着。坐下才拿起醒酒的温茶,康王站在殿外笑道:“父皇,可容儿进去说几句?”
“你都站那里了,是叫朕请你?”皇帝啐了一句,继续喝着茶。
康王笑嘻嘻进去,接过柏简的活,递上温热的毛巾。皇帝擦了脸,觉得酒热退去不少,便道:“说罢。”
康王仍是个笑脸,却一下子跪倒,靠着皇帝的膝,央道:“父皇,儿得了表字了!”
“朕晓得,让你母妃好生给你庆贺一番。柴尚书给你拟的表字,是很衬你!”皇帝不接话,便是等他自己说。
“父皇,儿请指婚!儿想求娶永嘉长公主为王妃!”康王抬起头直言,道:“永嘉长公主甚美,儿子喜欢。”
“三郎,你可知,她是南楚来和亲的女子?无论楚国如何,这位公主从前的名声赫赫,你也该晓得一二,她断非眼下瞧着乖巧温顺。你扪心自问,能与她旗鼓相当么?”皇帝没有应允,更没有拒绝,抬手抚着三子的肩头,等待回应。
康王收敛了神色,挺直了腰背,平复着呼吸,轻声道:“国都被破,仍能有所为,为家国肯和亲,这样的女子,儿心中敬佩。儿晓得她出色,儿更是父皇的子嗣,能应付。”
“楚桓帝自命不凡,却不知他的血脉之中,唯有永嘉有帝王之才!他做了又半途而废,以为稳胜又打了这场必输的仗,将楚国最大的希望禁锢,朕实不肯与他相提并论。”皇帝目光深邃,道:“项茂猜疑,永嘉为此和亲,的确能保楚国至少十年太平,但朕也不是好相与的。”
“朕会剪去能剪去的枝干叶子,但主干尚在,新发枝桠是难免的,这便得看你的手段。”皇帝看着康王,道:“如此,你可还要娶她?”
康王迟疑片刻,断然道:“要!”
“好。”皇帝当即应允,道:“待定了婚期,便去宗正寺好好学规矩。等你成婚了,就去京都府历练吧。”
康王大喜,躬身下拜,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永嘉晓得婚事已定,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皇帝在第一次宣召和那次宴席后,没有再宣召她。她留在嘉鸿宫中,读书作画,偶尔坐在池塘边观景,浑不见心焦。
这日太子妃柴文君来了嘉鸿宫,传皇帝口谕,宣召楚国永嘉长公主。柴文君披着厚厚的斗篷,道:“殿下,请随本宫同入宫中。”
永嘉更衣之后,登车随着太子妃的车驾入宫。护卫的控鹤皆着覆面,瞧不清容貌,然眼神冷定,显是彪悍。
再次入宫,径直来到宣正殿。柴文君将永嘉送至殿外,浅笑道:“父皇不曾令我伴驾,还请长公主自行入殿。告辞。”
这位太子妃遥向殿内行了礼,由宫人引路,前往武贵妃的拾翠宫。
永嘉深吸口气,缓步入殿。
皇帝弓着身兀自瞧着邸报册页,余光瞧见了人,不等永嘉下拜,便道:“免礼。柏简,赐坐。”
绣墩早就预备了,柏简抱了过来,请永嘉落座。
几行字写罢,皇帝搁下朱笔,靠着高椅喝了茶水,方道:“永嘉长公主,你是聪明人,既然来此,想来心底是知晓干系的。”
“割地、纳贡、和亲,还请齐皇帝陛下罢兵言和,与民生息。”永嘉道:“至于本宫婚事,齐皇帝做主,皆可。”
皇帝是赞允这份直爽和魄力的,微微颔首后,方道:“你瞧这般可好。”
柏简取了写好的国书,奉与永嘉一览。
纳贡的数额比预料中要巨,楚皇项协曾说倾尽所有皆可,但仍叫人生出疑虑。永嘉向下看去,不出预料是康王赵成契,梁王毕竟比她还小,若另择宗亲,又怕更难控制,是以康王才是最优选。
割地之处,永嘉看罢不解,却不肯问什么。
“建邺城易攻难守,既要言和,朕何必叫子弟兵待在个不安定的城池中?然没了割地一项,纳贡自该增加。公主以为如何?”皇帝淡声道,看似询问,实则不过是以此观永嘉性情。
“皇上所言在理。”永嘉递还了国书,道:“离国之人,没什么资格权衡。”
“好。”皇帝图穷匕见,道:“虽然未见笔墨,然公主身边的二十甲兵,是时候回去了。”
永嘉来时候,便不曾带上一个仆从。那二十甲兵,是魏无伤交予她的死士,更是一份依仗,一张来自楚国禁军大将军的底牌。
皇帝要釜底抽薪,永嘉早有所料,当即应下,道:“便请在国书送至建邺的路上,令他们归乡罢。”
皇帝对此又是满意又是猜忌,转了言道:“永嘉长公主果然识大体,朕有一为难事,说与你听,若有主意,不妨直言。”
“永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永嘉在绣墩上略一欠身。
“朕在马背上数年,彼时太子尚年幼,一些文治,乃皇后所为。”皇帝有些真情流露,道:“皇后德才兼备,一应国事事事得当,叫朕能专心于武功,平西北一线,更是从不担心粮草不济。”
“皇后开女科,曾在中州取女官,便是如今,朕得她遗惠极多。朕的义女昭阳郡主,更是能上马出征,又领一州刺史,文武咸能。”
永嘉听说过昭阳郡主,也知晓她此时便在平州平鲜奴,这几日从宫人口中得知,昭阳郡主是战场遗孤,为皇帝所救,由王皇后养育,和盛阳、太子都是一般长大。
她的弓马功夫甚至是皇帝一手教授的,自幼出入控鹤,年十四,为太子东宫春柳营统领,掌东宫仪卫。她本姓宋名璋,皇帝为她赐名诚璋,在长安城修筑昭阳郡主府,便如亲生女儿一般。
皇帝顿了顿,道:“女科罢黜数年,朕以为憾事。永嘉公主来自文之重地,又掌过楚国科举,朕若重开女科,永嘉以为如何?”
齐国朝臣十分忌惮女科,更因王皇后曾经理政的缘故,群臣上书,废黜了女科。十几年过去,皇帝忽而给她一个外人说起这些事,怕是有心重开女科。
斟酌之后,永嘉看出了皇帝欲固权柄的意图,然她出身南楚,在此上自不赞同,直言道:“此事不可,乃动天下心之举,皇上须三思。”
皇帝颔首,示意她往下说。
“皇上心怀宇内,并不在意什么女子干政国将不国的胡言,永嘉钦佩这等胸怀。现成的例子,昭阳郡主无人敢言,乃是郡主打赢了,不负皇上所托。”
“可自古以来,便是男女有别,礼在于先,皇上更应恪守,而非凭一己喜好,致使民心动荡。”
女子的声音缓和,没甚藏私,甚至可谓孤勇。待她谈毕,连一贯持中的柏简都默默赞她勇气可嘉。
皇帝浑不在意话语中的刺,大笑道:“永嘉的话,倒是忠言逆耳,朕记下了。”
对照组,永嘉:穆阳。永嘉进入漫长蛰伏期。康王长得好看,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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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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