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学前,穆阳犹豫片刻,还是不曾走进宿舍。她留了人、请了名医,也晓得禇良底子好,将养后能恢复如初。
只是错过此次女科,禇良怎么迈过心结,却叫穆阳满腹愁肠。回到家中,茶饭不思,直到王遐上门。
已是黄昏了,年轻人脱下外罩的厚实斗篷,道:“小六,你这是怎么了?”
“受了惊吓,还不让人愁眉苦脸?”穆阳怼了回去,道:“小舅舅此行过来,是图什么?”
“你没事就行,我对行刺的案子没兴趣,可莫要着我去查。”王遐戳破了这一层,显然是已经猜到了谁领了这门苦差,他道:“我是来打听三榜的。”
“不是已经贴了么?”穆阳皱眉,有些疑惑。曹希明应考,考场上遥遥相见,穆阳也是行了晚辈礼的。
“你瞧过她的卷子,你与小舅舅透个底,究竟怎么样?”王遐探过半个身子,显得全是好奇。
“你是自己想知道,还是替小舅母问?”穆阳反问。
王遐沉默片刻,承认道:“我自己想知道。”
“父皇下了口谕,全部誊抄,也都贴了出去。小舅母三篇答的皆在上游,才入选十七人中。”穆阳不再逗他,道:“柴尚书选出来的卷子,你该信得过的,都是小舅母的真本事。”
王遐怔忪半晌,满目怅惘,才道:“彼时你也在场,当知我与她完婚不假,却立约在先。此次她去女科,我是劝过了,也只当不能考中。”
“小舅舅,你为何劝她?”换做旁人早就翻了脸,穆阳深知王遐的为人,只好忍着脾气问。
“你我不得已,都已在局中。”王遐放缓了语调,苦笑道:“她不一样,时日一到,她拿着和离书,按律例可得侯府部分家产,不必理会宗族,是自由之身,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何必趟入这趟浑水?”
“或许……小舅母有她的打算。”穆阳也跟着叹息,初初尚觉跃跃欲试,参与其中了,才明白此中艰险。即便皇帝回护有加,然帝王总有不得已的,他会让自己的亲女儿一身入局,便不再是单纯的父亲了。
“也罢,人各有命,多思无用。”王遐站起身,道:“小六,今后来往怕是越来越少,或许你不信,但我……始终只想做自己罢了。今次你侥幸脱险是本该如此,但万事谨慎,珍重珍重!”
直到就寝,穆阳才想明白了王遐的话。寒冬腊月,她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在黑暗中睁大了眼。
皇帝另有人手,所以无论什么情况,她无事都是“本该如此”。
禇良醒来的那日,是个烈烈朗日。微开的窗户,透入刺眼的光来,让她又闭上了眼。
陌生的声音入耳,是个女子,问她:“醒了?”
禇良侧着僵硬的脖颈,看到一位高挑女郎,一身淡雅长裙,头戴不知什么材料的荷叶冠,她生得白净,眉目却清冷。禇良嗅到了药香,哑着嗓子道:“多谢。”
“谢什么?”陶灵坐在床边,伸手搭脉,确定她只是虚弱些,颔首道:“底子果然好,这般严重的风寒内热,身子骨弱的可能挺不住呢。”
说话间,陶灵扶着禇良坐起来,给她腰后塞了个枕头。
禇良欲言又止。
“别看了,她们三个都入了殿试,今日是正日,都在宫中应考。”陶灵没有遮掩的打算,直言道:“你考完第一场就晕倒了,若非我出手,你也好不了这么快。老天让你捡回条命,别想着若能完考如何如何,都看开罢。”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禇良点点头,接过一杯温水,缓缓喝尽了,才道:“多谢了。只是我囊中羞涩,恐怕要欠着姑娘诊金。”
陶灵愣了半晌,若非有穆阳提前叮嘱,她都不知道怎生回话了。
“我姓陶,供职太医院。也没有诊金的事,你在考场病倒的,自有公中看顾。皇上有口谕,本科中与不中,都能在此住至次年上元节后。嗯,日子早着呢,别担忧,不利于你养病。”
“虽是醒来了,但水土不服,你底子再好如今也虚着,还得好好养上至少十日。”陶灵研墨,飞快写了新的药方,出门递了出去,才回来叮嘱她:“旁人如何我不管,你的吃食务必要听我的,都有人与你送来。我还有事,后日来看你。”
禇良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陶灵已经出了屋子,脚步飞快走远了。
过了一个时辰,果然有人送来汤药、饭食。禇良得了热毛巾擦脸,吃完后又是一阵头昏脑胀,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入了夜,院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禇良半撑着坐起,房门被推开,云熙点了灯瞧见她,喜不自禁:“你可算醒来了!”
三人皆是上袄下裙,长发藏入花冠,眉目间掩不住欢喜。禇良心中一动,由衷笑道:“恭喜你们了。”
连点三盏灯,云熙坐在她的床边,轻声将太学里的事和今日殿试全说了,她道:“禇良,你是年岁最小,将来总有机会的。”
“是啊。”禇良笑着,道:“侥幸捡回条命,这才是最要紧的。”
付琴这才松口气,道:“果然,云熙虽比你年长,却没你稳重。”
“三榜只得十七人,我能与你们同住一处,真好。”禇良是真心为她们高兴,哪怕她还不懂得朝堂风云,也明白今次女科得中者的要紧。她道:“将来我再考,你们都是我的靠山。”
“那是自然。”云熙见她毫无气馁,这才放下心来,道:“也不晓得皇上怎么想的,明明夏姐姐答得在我之上,却点了我做第二名。唉,前三名皆要入宫任翰林编撰……”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清贵之职,偏你不肯。”付琴没有在意云熙言语间只提了夏立妍,她抚着云熙的额发,道:“我们想做编撰,还得再考一场清考呢。”
三人即便对禇良关怀备至,然前途光明,都禁不住喜悦。说起殿试,云熙便捂着脸,道:“禇良,你不晓得,我当时说话都磕巴了,根本不敢抬头。”
“是磕巴了,但答得最好。若不是磕巴,恐怕点头名的就是你了。”夏立妍夸着她,与禇良道:“皇上很喜欢云熙,说她的眉眼长得与六殿下相似,性情也好。皇上是很有威严,但我觉着皇上也是和颜悦色的。”
付琴亦出言附和,道:“听说今次居中糊名的就是六殿下,还在考场遇刺了。”
禇良望着云熙的面容,心里莫名一紧,问道:“为什么遇刺?”
“听说是潜入六殿下所在处,欲放火烧毁试卷,让咱们白考。”付琴压低了嗓子,道:“皇上令太学协助刑部彻查,听说几日了什么都没查到。六殿下保住了咱们的卷子,但受了惊吓,似乎是病着,这几日都没有出府。”
“啊……”禇良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听得懂发生了什么,却听不懂那些人为何要做这件事。
四人沉默下来,还是付琴开了口,道:“这事咱们还是少说。小褚错过了今次,总有将来。云熙要做翰林编撰,可是六品官身呢。我与立妍先预备着清考,无论如何也会被授官,咱们今后务须谨言慎行。”
见付琴神色郑重,夏立妍先答应下来,云熙见她俩都看了过来,皱着眉道:“我就是个编撰,即便有六品,但没什么实权啊。”
禇良忙劝:“云熙,付姐姐说得在理,你这心直口快的性子,还是小心些,别惹了祸。”
“好吧好吧。”云熙撇撇嘴,答应了下来,道:“我就老实干活,拉住这张嘴,怎么样?”
三人都被她的模样都笑了,这才松快下来。云熙咳嗽一声,问道:“虽说宿舍还能住,但总得有个长远打算。我家中在京都是有铺面的,也有个二进的小院能住,要我说咱们还住一起,彼此有照应,也热闹。你们觉着呢?”
付琴是不想婚嫁,才来京都参加女科的,虽有些银钱傍身,却也最知晓京都居大不易,即便授官后,也不好全靠俸禄过活,便有些意动。她看向夏立妍,盼她快快答应,自己才好跟从。
夏立妍踌躇之后,道:“那可得说好,你得收租金才能行。”
云熙微怔,就想拉着禇良抗议,却听这个年岁最小的一本正经附和:“不错,这才是长久之计。”
“那便说好了,你们都来。”云熙也是个洒脱的性子,此事商议既定,她又道:“第一名是湖州来的才女,叫什么林清光,真的是文采斐然!禇良,你若在场,亦会为她倾倒……”
这夜里禇良独睡一床,其余三人挤在一处。第二日云家的人赶了牛车来接,因是陶灵还须在此为她诊治,便说好了,待禇良完全好后,一起接了她同住云家。
禇良打算到时候再告诉她们自己是要回乡的,上元后动身,也能赶上春种,不耽搁农事。
但三人都在兴头上,禇良不肯搅扰了她们的兴致。一路送出太学,才缓步回来。
热热闹闹的房子空荡下来,即便自己的那张暖炕还烧着柴火,禇良也禁不住失落。方才她也注意到,仍住在宿舍的好像没几个人了。
许是太学安排周到,仍有人来送了饭食。禇良喝着清淡的白粥,陶灵如约而至,瞧她神情,便道:“不错,好很多了。”
饭后喝药,禇良轻声打听:“在京都租房,得多少钱?”
陶灵道:“看是哪里吧。你不回乡么?”
“回,上元后便启程。”禇良没对陶灵隐瞒什么,在她想来,亦是考场的官员请了这位女医为自己医治,她释然笑了笑,道:“下次女科尚不知何时,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陶灵素来不肯为旁的事花心思,何况穆阳提前叮嘱了。临去前,陶灵道:“你的一日三餐还是有人送的,但我的事多,后日再来把脉,你的药我让别人送。”
王遐先动心,此时尚不自知。
元丰十七女名册如下:
状元林清光,年二十五,湖州余杭;
榜眼云熙,年十八,徽州宣城歙县;
探花张落,年二十四,湖州形嘉;
二甲一名赵桐,年二十,肃州陇府;二甲二名刘昭,年二十七,晋州;二甲三名曹希明,年二十二,中州蒲城;二甲四名夏立妍,年二十一,晋州周府;二甲五名张花蓉,年二十四,凉州酒城;二甲六名王荣娘,年十九,蜀州乐府;二甲七名周楚楚,年二十一,徽州兰台;
三甲一名姜浚,年二十六,晋州;三甲二名卢平允,年十九,湖州;三甲三名何秀芸,年二十九,平州;三甲四名祝瑛琳,年二十,中州;三甲五名付琴,年二十六,晋州;三甲六名李三水,年二十三,中州;三甲七名秦白梨,年二十,中州。
曹姐姐很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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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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