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尽,谷呦呦独坐至天明。过往家人之间的温馨片段反复出现在脑海,那些画面如同锋利的刀刃,不断凌迟着她的心。
泪水干涸,慢慢长夜里,她无数次祈祷,能有一个神明从天而降,将她和家人从这万丈深渊中拉起。
可是梦终究是梦。
天光微亮,一阵快速换班的脚步声之后,倚靠着门框蹲坐的谷呦呦,听到了门口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
一个声音略显粗犷的妇人,“听说了吗?屋里这位来头不小!”
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什么意思?”
“昨儿夜里,王府来人了,特意跟秦妈妈交代了,屋里这位……”
声音被压的更低,于是谷呦呦屏住呼吸,听得一字不落,“要好生‘培养’。”
“你这消息准吗?阁里谁不知道,王爷只对苏墨姑娘上心……”
“总之秦妈妈上心了,你我呀仔细着些不会错。”
王爷?她们说的是淮安王?
苏墨!谷呦呦记得淮安王说过她只要填补了苏墨的空缺就可以帮她救父母,既然逃不了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想通这一点,她挣扎着扶着门框站起,跺了跺发麻的脚,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拍了拍门板。
“什么事?”门外传来妈婆子不耐烦的声音。
“我要见秦妈妈。”谷呦呦的声音沙哑,却的坚定。
“大早上的折腾人!”妈婆子抱怨道。
“哎,忘了跟你说的了……”另一个妈婆子使了使眼色,随后冲着谷呦呦说道,“等着吧!”
其中一位妈妈离开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谷呦呦听见一群人进入院子。
而后开锁声响起……
谷呦呦静静的坐在床边。
秦妈妈推门而入,她的穿着依然讲究,可发髻上的装饰简单到一根金色莲纹发钗,明显是起来的有些匆忙,只是简单的整理了一番。
“想通了?”秦妈妈自然而然的走到软塌边,顺势坐下,眉宇间还透着几分慵懒。
谷呦呦抬头,正对着秦妈妈的眼睛,她不在惊慌与绝望,声音平静,“妈妈,昨日是我糊涂了,忘记了与淮安王的约定。”
秦妈妈闻言,眉毛无意间挑了一下,手指捏了捏鼻梁,面上不动声色,“哦?王爷金尊玉贵,与你有何约定?”
“他允诺我,如我入红阁填补苏墨的空缺,他就会救我家人。”
谷呦呦一字一顿,时刻观察着秦妈妈的反应,“如今我既已在此,还请妈妈代为通传,或给予方便,让我能履行与淮安王的约定。”
秦妈妈一改慵懒的姿态,认真的打量着谷呦呦。眼前这姑娘,一夜之间通透了。
空间中夹杂着两人无声的较量……
片刻后,秦妈妈轻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杯子,示意侍女给她倒杯茶水。
直起身子,接过茶盏,慢慢递到嘴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谷呦呦。
谷呦呦面不改色,正襟危坐。
秦妈妈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嘴,语气温柔,“姑娘,你高看我们红阁了,淮安王那样的贵人,我们可高攀不上。”
谷呦呦并没有因为秦妈妈的话失了分寸,她知道谈判不可能一回合就能成功,秦妈妈如此精明,拿捏人心的人,怎可能轻易帮她。
“我知道淮安王把苏墨姑娘献给了皇上,若不是红阁的其他姑娘入不了王爷的眼,王爷也不可能与我达成约定。”
秦妈妈没想到谷呦呦竟然如此聪慧,确实如她所言,阁里的其他姑娘确实缺了些大家闺秀的灵气,王爷看不上眼,可她也不能轻易的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说服。
“王爷心思如海,他或许是一时兴起,说了些什么。但贵人之言,有时如风过耳,当不得真。况且你是我花了银子买回来的,约定自然是无稽之谈了。”
谷呦呦没想到秦妈妈并不买“淮安王”的账。可她并没有气馁,谈判嘛,没有筹码自然别人不会理睬。
“自古王公贵族都喜欢有才情的女子,王爷为何看中我,无非是我夺得了樊楼灯谜擂台的头彩。不仅文人墨客,可能连一些清流名士、朝中显贵都对我很是好奇。如若我能为王爷所用,吸引人才投入王爷麾下,这对秦妈妈你来说,也是功劳一件。”
秦妈妈闻言,眼神微微一凝,指尖来回磨搓,她没想到这姑娘也有一颗玲珑心,她眼底的赞许一闪而过。
“你倒会盘算。”
秦妈妈轻笑出声,“不过我红阁的姑娘们琴棋书画,歌舞诗茶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最不缺的就是才情!我想知道你靠什么填补苏墨的空缺,光靠那几个灯谜?”
好歹她也是一名顶尖学府的大学生,这些她不敢说很厉害,但也不差。
谷呦呦抬眼,眸中没有半分退缩,“她们会的我不一定不会,但我会的她们肯定不会,我说的你可能不信,但妈妈,您信王爷的眼光吗?”
看出来亲妈妈眼里的犹豫,她乘胜追击,“妈妈,我的要求于您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您此时的雪中送炭可比日后的锦上添花更珍贵。有您在红阁一日,我必听您差遣。”
秦妈妈不动声色,陷入短暂的沉默,看不出喜怒……
她的手敲了敲软塌的扶手,“好了,既然醒了,就先收拾一下。稍后会有人送来热水和衣裳,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秦妈妈的人了。”
谷呦呦激动的眼含热泪,站起身子,走到秦妈妈身边,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谢妈妈,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妈妈抬手虚扶丫鬟的手起身,扶了扶额头,“先别急着谢我。王爷能不能见你,见了之后能不能让他兑现承诺,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踢了踢脚边的裙摆,“一会儿有人来伺候你梳洗,一个时辰后,去前院的雏莺阁学习规矩。”
说完,秦妈妈转身离去,房门被轻轻带上,这次没有落锁。
谷呦呦起身望着那扇门,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两名穿着干净利落的丫鬟推门而入,她们低眉顺目,动作轻快。
“姑娘,奴婢春桃/秋月,奉秦妈妈之命来伺候姑娘梳洗。”
春桃伸出手扶住谷呦呦,“姑娘,热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跟我来。”
这是她入红阁来第一次出这个房间,内心带着激动,脚踏出房门的那一刹,她抬头看了看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姑娘,这边。”
秋月在前面带路,盥洗的地方只和谷呦呦的房间一墙之隔。
谷呦呦来到木桶旁,水冒着氤氲热气,水里还撒了些花瓣,香气清雅。手轻轻的掠过水面,脑中一闪而过母亲为她梳洗的画面。
“我自己洗就可以了,你们下去吧。”
秋月有些为难,“秦妈妈吩咐了,寸步不离。”
“呵”,谷呦呦轻笑一声,她没有为难春桃和秋月,任由她们脱衣,清洗。
春桃轻柔地为她擦拭脸颊,洗掉脸上的尘土与泪痕,露出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
“姑娘,这是秦妈妈特意给您准备罗裙。”
秋月取出一套月白色的罗裙,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花纹,素雅却不失精致。
谷呦呦眼神一扫而过,没有回应。
秦妈妈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休息,她在窗边望着院中的寒梅,静立片刻。
而后走到檀木桌案前,铺开一张暗纹信笺,拿起一支狼毫小楷,略一沉吟,便蘸墨书写。
信的内容简单明确,写了谷呦呦的求见之请,顺便提了一嘴苏墨近日来食欲不振,消瘦了不少。
写完后,她轻轻吹干墨迹,随后,取过一个普通的信封,将信笺装入封好,并未在信封上留下任何字样。
“咳咳,狸猫。”她轻声唤道。
一道黑影瞬间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垂首侍立。
那是淮安王专门安排在红阁的联络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只在需要时出现。
秦妈妈将封好的信递过去,“送去王府。”
“是。”黑影接过信,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眼前。
谷呦呦洗好之后,坐在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春桃手巧的为她梳了一个清新又不失雅致的发髻。
仅簪了一支素银簪子,略施薄粉,铜镜中映出的少女,已眉目清丽,楚楚动人,与昨日那绝望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谷呦呦呼吸微微一滞。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镜子里的她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只需承欢父母膝下的娇女,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脸颊。
母亲曾笑言她这双眉眼像极了父亲,清正明亮。如今,她却要在这风月场中带着屈辱和酸楚,悄然漫上心头。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去雏莺阁了。”秋月轻声提醒。
谷呦呦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该来的总会来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迎难而上。
坚定的起身走到门前,这一次她亲手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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