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青说完，空气倏地冷下来。姜钰茗没出声。
他收了笑，心下顿时有些慌乱。
“茗茗？”
姜钰茗伸手推上他肩膀，力气不大，却很坚定，为自己隔出一点空间，“你搞错了。”
她偏过头，语气冷静，“不过是旧情人逢场作戏。”
“做什么戏？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作给谁看？”沈慕青语气带着嘲弄，显然不信她的说辞，“你明明对我还有感觉。”
“沈老师可真自信。”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姜钰茗顿了顿，抬头，望着他的眼，“你说这些有必要吗？”
“有，”他回望她，眼神热切真挚，“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有多重要？”姜钰茗先前被抵着，此刻她手搭在他肩，向前一步，沈慕青不由得后退半步，“比你的事业重要？比你的家族斗争重要？还是比你爷爷的遗产更重要？”
沈慕青眯了眯眼，想到过往一些回忆。
“你还是怪我。”
“沈总说笑了。我不怪你。当年你选择和江霏联姻，是为了在家族尽快站稳脚跟。今天你选择和苏雅云周旋，是因为你需要她的帮助。而你选择和我结婚，也不过这最有利于实现你的目标。你的每一步，都有你的道理。我明白。”姜钰茗眼底一片平静，宛若寒冰厚盖的极寒之地，湖面没有波澜。
“我只是提醒沈总，对你重要的事有很多。为了争取一些，就必然需要做出妥协。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为什么不能兼得？”沈慕青语气沉沉，却不死心，“我现在有能力顾好你。”
姜钰茗听到这里，笑了，“沈总，如果你真的有能力顾好我，苏雅云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我不喜欢这样，你明明知道的。”
要么全都要，要最完整最好的，要么就什么都不要，这是她的人生准则。
因此，当她追求一个目标，便会拼尽全力，比如当年追沈慕青，帮他争取机会，披荆斩棘，在资源稀缺的娱乐圈杀出一条血路。比如治她妈妈，寻遍名医，在她妈妈消极治疗的至暗时刻时，也从未放弃。
同样，当她决定放弃，即便是自己曾经拼尽全力才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也能全数抛弃，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开。
沈慕青当然清楚她的性格，也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对方听懂了，然而沉默许久，没有人等到自己想听的话。
“抱歉。”沈慕青垂眸，撑着门的手缓慢滑下。“你好好休息。”
语毕，他离开房间。不一会，姜钰茗听见玄关处的关门声，不轻不重的一声，敲得她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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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对苏雅云不太友好，她能感觉到，便放弃了提出帮她遛狗的想法。
姜钰茗看得出她想套近乎的意图，有些厌烦，却耐着性子。
早上遛狗跑步回来，她开门见山，“不必拘束，也不用顾虑。你是沈家的亲戚，这里是沈慕青的房子，剧组开工前你要嫌搬来搬去麻烦，尽管安心住在这儿。”
昨晚沈慕青接了许久的电话来自华明，正好女主角和摄影负责人都在场，他挂了电话便和两人同步了下周三重新开工的消息。姜钰茗估计开工前她不会再搬，干脆顺水推舟做了人情。
“我照顾你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可能比较忙，不常在家。需要什么你可以和阿姨说，也可以自己买，物业会送上来。”
苏雅云被她这么一说，只得尴尬道谢。省了她编了一早上留下来的理由，和符姨总算好交差。
姜钰茗收拾器材出门，今天她有一个特别的委任，趁着剧组还没开工得完成。
阳光明媚，她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地点。是京市一座年代久远的教堂。早已被标为城市历史文物建筑，却依旧使用着，承担着信徒与上帝对话的神圣使命。
只不过今天不是周末，没有聚集礼拜的人，只有零零散散的游客，教堂显得空空的。
教堂虽有百年历史，却维护得很好，高耸的穹顶上镶嵌着彩色玻璃，描绘着耶稣布道的图像。阳光投下，洒在白玉石的墙柱上，光彩粼粼。
姜钰茗手拂过长椅，手感温润，木质厚重上乘。走道的尽头是巨大的管风琴，姜钰茗走进了看，键盘均是象牙制成，在岁月的雕琢和精心维护下折射出柔和的暗光。她轻轻按下一个琴键，巨大的管风琴轻轻吟唱，歌声穿过岁月而来。
“你也喜欢这座琴？”
一道儒雅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姜钰茗转身。
“您来了。”
是上次在楼道里借火的老爷爷。
“我和我太太年轻时，就是在这里相遇的。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她就坐在这里，弹着琴，我无意间进来休息，讨口水喝，她给我倒了一杯橙汁。”他的目光穿过琴键，回到过去，“那是我第一次喝橙汁，还是个外国牌子，浓缩的，现在想起来又酸又涩，哪有山里现摘的果子好吃。”
“但当时觉得特别甜。”
姜钰茗被他的叙述所感染，仿佛也看到了那位善良的女士。“难怪您要选在这里拍照。”
“后来我们的婚礼也是在这里办的。以及三年前，她的追悼会。”
那次初见后，老爷爷请她帮忙拍一组照片，便要了她电话。通过一次话后，她接到了这个委任，在这里为他拍一套单独的照片，以及他的遗照。
“遗照？”姜钰茗当时听见这个请求，讶异非常，老人家大多避讳这个。等人千古之后，大多是家人找一张以往的证件照，做黑白处理了事。
老爷爷带着身家不菲的矜贵气质，拍个遗照居然要寻一个陌生人帮忙？在姜钰茗表达困惑后，他说：“他们避讳。而且我时日不多的消息不能让人知道。为我拍照，是个秘密。你能替我保守吗？”
姜钰茗应了。便有了今日之约。一方面为了高得让人无法拒绝的酬金，一方面无法拒绝他的请求。这个老人有种魔力，轻松说服他人答应他的要求。
“您来了。”常驻教堂的神父出现，也是位耋耄老人，“这些年多亏了您的捐助，您虽不常来，但善款总是定期到。主会保佑您，阿门。”
看来是老熟人。老爷爷和他叙旧几句，他便和几位年轻的工作志愿者以场地包场为由，礼貌请出了其他游客。
姜钰茗边组装设备，边与爷爷闲聊，“看来您信教。”
“我不信。”
哦？姜钰茗有些惊讶。
“但我太太信。她是一个单纯且善良的人。如果没有遇见她，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老爷爷看她一眼，继续道：“婚姻是好事。所以我希望我的子孙都有自己的婚姻。”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幸运，能遇见对的人。”姜钰茗边测光边道：“没有遇上对的人，婚姻就是灾难。”
爷爷笑笑，“不去试，怎么就知道不合适？人跟人的关系就像这台琴，时常共振，偶尔调试，总是爱惜，这样方能长久。”
姜钰茗挑挑眉，“那也得碰到会弹琴的人，比如您的妻子。像我，不懂琴，只是浪费。”
“不懂，可以学。小姜，人不要那么固执，人生比你想象得长得多。”老爷爷笑着点她，“虽然我不信上帝，但如果真的有上帝，那就是他让我遇见了我爱人。”
可为什么非得学？不弹琴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做。但她深知老年人的认知总是很难改变，不再争辩，断了话头。
“那爷爷，我们开始吧？”姜钰茗在此前给的名片上自报过家门，却不知爷爷姓什么，也不好一直“老爷爷”地叫，便称呼“爷爷”。却没想到老爷爷怔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一脸褶子，“好。我没有孙女，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孙女就好了。”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姜钰茗根据爷爷此前发来的六十年前他与亡妻的合照，在同样地点同样背景下，为爷爷拍摄了单人照。照片中，爷爷笑得一如当年温柔，却不再有身边人陪伴，形单影只，多了丝落寞和释然。
最后，他坐在长椅上，正襟危坐，面上透着衰败的灰白，却遮不住微笑。姜钰茗郑重为他拍下了最重要的那张照片，这将是他最后留在所有人眼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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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结束，姜钰茗坐在长椅上，从身旁的笔记本中一张张迅速浏览照片，爷爷坐在后一排，挑选过后，满意点头。
“小姜姑娘，你很不错。爷爷的孙子有三个，也非常优秀。你要不要认识认识？”
姜钰茗没想到话题能聊到这儿，果然和老人家聊什么最后都能落点到婚恋，“爷爷，谢谢您，我已经结婚了。”
“哦？”老爷爷看了眼她的手指，空空如也。
“不太习惯戴婚戒。但户口本上确实是已婚。”
他不信，“不会是糊弄爷爷的吧？”
说着，姜钰茗手机振动了，她掏出手机，举到爷爷面前，赫然【老公】两个字。
“喏，老公打来了，真没骗您。”
她出去接电话，没见到老爷爷挂在嘴角的笑，忍不住，压不下。
他满眼溢着满意，背着手，缓缓踱着步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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