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静尘碎玉

雪落无声,却把静尘轩的瓦檐盖得严严实实。

这处坐落在东厂深处的院落,是萧彻在这深宫之中唯一的安身之地,却也像一座精致的囚笼。院内只种了一株老梅,此刻枝头缀满了雪,连最艳的那几朵红梅,都被压得低垂着头。正屋的灯烛亮了一夜,烛火跳动着,把萧彻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墨痕的宣纸上,像一道化不开的浓墨。

萧彻坐在案前,指尖捏着那枚“萧氏忠魂”的残玉。玉是羊脂白的,质地温润,可十年的岁月磨不去玉上的裂痕——那是当年家族被抄斩时,他从父亲书房的废墟里扒出来的,玉身被烧得焦黑,边缘缺了一大块,只剩下“萧氏忠”三个字还清晰,“魂”字的最后一笔断在裂痕里,像一声没说完的叹息。

他的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裂痕,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玉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骨血里,可掌心却滚烫得吓人,仿佛要把这枚冰凉的残玉,硬生生焐化在掌心里。

这枚玉,是他十年里唯一的念想。

十年前那个雪夜,他还是萧家长子,穿着锦缎长袍,在父亲的书房里读《孙子兵法》。父亲萧凛刚从兵部回来,身上还带着边关的寒气,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彻儿,等开春了,爹带你去边关看看,让你知道咱们大靖的将士,是怎样守着这万里河山的”。可没等开春,一道“通敌叛国”的圣旨就破了所有的安稳——锦衣卫的刀劈碎了府门,火把烧红了半边天,他躲在忠仆的怀里,透过门缝看到父亲被铁链锁着,脊背却依旧挺直,嘴里喊着“臣冤枉”,声音却被火海的噼啪声吞没。

那一夜,萧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除了他,无一生还。

忠仆带着他逃到城郊的破庙里,追兵的马蹄声在身后紧追不舍。他看着忠仆为了护他,被砍断了胳膊,鲜血染红了雪地,最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推进地窖,嘶哑着说“小公子,活下去,一定要为萧家报仇”。

后来,他隐姓埋名,在破庙里躲了三个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再后来,他听说宫里招太监,便咬着牙,亲手断了自己的将来——他要入宫,要靠近权力的中心,要找出当年诬陷父亲的人,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这十年来,他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往上爬。从最低等的洒扫太监,到御马监的随堂太监,再到司礼监秉笔太监,最后坐上掌印太监的位置,手握批红权,掌管东厂——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每一步都沾着血。他学会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学会了用最温和的神态藏最利的刀,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只留下“萧彻”这个冰冷的名字,和“权宦”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身份。

这枚残玉,就是他支撑下去的唯一支柱。他把它藏在贴身的锦袋里,夜里睡不着时,就拿出来摩挲,仿佛能从这冰凉的玉上,感受到父亲的温度,感受到萧家一百七十三口人的期盼。

可现在,案上那封东厂密报,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比当年得知家族满门抄斩时,还要痛。

密报是用东厂专用的暗纹纸写的,字迹潦草,却字字如针:“沈清辞通敌,太后懿旨,三日后斩于市曹,着东厂监斩。”

萧彻的目光落在“沈清辞”三个字上,指尖猛地收紧,残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沈清辞。

那个刚入仕的新科状元,穿着青布长衫,站在翰林院的廊下,手里握着本《史记》,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一层金。他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和翰林院的同僚争论“宦官干政”的话题,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说“宦官本是皇室家奴,若掌了权,便如豺狼添翼,迟早会祸乱朝纲”。

那时萧彻就站在不远处的木香架后,听着他的话,心里没有怒,只有一丝玩味——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清流文人,以为凭着几句圣贤书,就能评点朝堂。他原本想,这样的人,要么被这深宫磨平棱角,要么就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正好可以借他的“正直”,敲打一下那些依附外戚的文官。

可后来,盐运案爆发,国舅爷伪造东厂印章,把贪腐的罪名嫁祸给他。沈清辞被皇帝派来配合东厂查案,他本以为沈清辞会因为“宦官干政”的偏见,对他处处提防,甚至暗中使绊子。可没想到,沈清辞只看证据,不管身份——他从堆积如山的账本里,找出了“双重记录”的破绽,指出盐运总督上报的“盐引数量”和实际“漕运船只数量”对不上;他还跟着东厂的人去江南,不惧危险,找到了账本房先生,逼出了国舅爷指示伪造证据的真相。

查案的那些日子,他们常常在静尘轩熬夜。沈清辞会带着他恩师送的好茶,泡上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推给萧彻;会在看密报时,顺手把那些晦涩的暗语,用通俗的文字标注出来,方便萧彻阅读;甚至会在萧彻因为回忆起家族旧事而沉默时,不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递上一块温热的桂花糕——他记得萧彻说过,江南的桂花糕,和他小时候家里的味道很像。

萧彻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心如磐石,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动。可沈清辞就像一束光,带着江南的温润和文人的正直,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这十年的黑暗里。他一开始想利用这束光,可后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被这束光吸引,甚至开始害怕这束光熄灭。

“督主。”

门口传来张千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打断了萧彻的思绪。

萧彻缓缓抬起头,把残玉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锦袋里,拉好衣襟,遮住那处凸起。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刚才那个沉浸在回忆里、眼底有脆弱的人,只是烛火映出的幻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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