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筑光让人将马车后放置的几个小木盒都交到王二夫人手中，才缓缓上了马车。
马车外挂着丹阳王府的旗帜，里间华贵宽敞。
裴幼臣一身绛红色常服，长腿交叠，倚在一旁，轻松惬意。
裴幼臣放下车帘一角，问：“她怎么不来送你？”
裴筑光得意地笑，语气挑衅：“十四娘身子弱，我让她好好休息不行么？”
“哦，”裴幼臣认真想了想，“是该让她好好休息，恐怕她昨夜也没睡好。”
裴筑光深吸一口气，磨牙切齿吐出两个字：“……无耻。”
裴幼臣对裴筑光如针般的目光视若无睹，半倚在车帘边，偶尔挑开一角，瞧瞧外面的风光。
晋都街上人来人往，喧闹非凡，丝毫不像大漠那般虚无人烟。
三年前，裴幼臣在牢狱之中收到陆映水的来信时，心中说不得是高兴还是惶恐。
裴大将军是以干涉立储的罪名被流放大漠的，裴幼臣不愿牵涉陆映水，当即在信纸背面写了一封回信。
断绝书的字迹张牙舞爪，笔画缺漏，一看就是裴幼臣的手笔。
如今想来，裴幼臣也不敢断定，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但他这番回晋都，一定是最正确的选择。
裴筑光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说：“送给十四娘的是你从大漠带回来的珍宝，送给旁人的却是我在晋都随意买的玩意儿，还要我亲自去送。”
“幼臣，收敛一点。”
裴幼臣一双浅淡褐色的眸子，淡漠无辜地看向裴筑光，“你劝我？不必了吧。”
裴筑光满脸无语：“你莫非想让她走我的旧路？她虽体弱，看着可不像是能受你欺负的女郎。”
裴幼臣无奈：“谁说我要欺负她了？”
裴筑光目光沉沉，打量了裴欲一眼，从前还只是个受人欺凌的土包子，那时他就穿着破烂衣裳站在高门金匾下，说要认亲。
三年前随着裴家奔赴漠城时也是孤身一人，如今回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突然有了心上人。
这心上人还是从前放过狠话的对象，裴筑光还真是看不透他。
去了大漠一趟，倒像是换了个魂一样。
裴筑光好心提醒道：“毕竟她现在还与王三郎有着婚约。”
裴幼臣被裴筑光的话逗笑，看着裴筑光装得那副干净磊落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喟叹一声，“要不怎么说我们是姐弟？”
“又不是亲的。”
裴筑光朝裴幼臣翻了个白眼，将劝说的话吞回腹中。
几年不见，气人的本事倒是增长不少。
裴筑光没想和裴幼臣胡扯，她与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没多少感情，只有正事才是她最关心的：“你去见过王三郎了？”
裴幼臣坐直了身子，高束的马尾扫过他腰间的玉带，“见了，他还是和从前一样。”
裴筑光问：“一样什么？”
“温润如玉佳公子啊。”裴幼臣说着尾音不自觉上扬，像极了调笑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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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映水坐在树荫下休息着，对身后的交谈声置若罔闻。
他们说什么倒不怎么在意，陆映水视线一直落在木盒上。
陆映水瞧着这一方人少，陆映水将手中的木盒放在石桌上，轻轻打开。
是一只做工精致、镶嵌着宝珠的金手镯，陆映水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金灿灿的，又小巧可爱。
“哇，”春晓压低了声音，俯在陆映水耳边：“女郎，这镯子可真好看，裴郎君真大方。”
陆映水合上木盒，眼前的金光被木盒掩盖。
他就是很大方，大概是军功换了不少银两，能给晋都的每个玩伴都送一个这样金贵的镯子。
可陆映水想不通，为什么她也有份？裴欲他不是很讨厌她么？讨厌到她在小阁楼担心他的时候，他却托人送来一封断绝书。
陆映水刚一抬头，想让春晓扶着她回去，那窃窃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一抹浅紫色出现在眼前。
“映水妹妹。”
春晓扶着陆映水起身，陆映水看着面前的人眨了眨眼，少女面容很熟悉，打扮得也端方，可她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个姐妹。
陆昭柔轻声笑道：“我是你昭柔阿姐呀！”
陆映水朝她颔首。
陆昭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倒是她身边急冲冲的少年郎君，涨红一张脸。
“假惺惺！”少年双手抱臂，站在陆昭柔身侧，他语气嚣张乖戾，质问陆映水：“你刚刚是不是都听到了？！”
陆映水不明白他问自己的用意何在，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到了。”
陆昀懋本想威胁陆映水，听她不急不躁回话的声音，突然愣了一下。
他从小与陆映水接触不多，却深知陆映水是那个贱妾生的，若不是陆映水的母亲，他的小妹说不定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陆映水就该早早死去，去陪他那早夭的小妹。
陆昀懋冷哼一声，将要发作。
陆昭柔立马沉了脸，呵斥陆昀懋：“向映水道歉。”
陆映水看得有些懵，由春晓扶着后退了几步。
陆映水的双眸被烈日照得雾蒙蒙的，双颊也有些泛红，她看向陆昭柔，声音缓缓：“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昭柔阿姐，我先回去了。”
“映水。”
陆昭柔本想叫住陆映水，可陆映水由身边侍女扶着，走得又急，倒显得像她是个要吞人的鬼一样。
陆映水走后，陆昭柔冲着陆昀懋，语气严肃：“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别说！映水也是我们陆家人，要是传了出去，外面还不知如何编排我们？！”
陆昀懋少有见到这般凶相的陆昭柔，要知道他姐陆昭柔是全陆家最宠着他的人。
陆昀懋一时也胆怯，忙向陆昭柔认错，“阿姐，对不起嘛，我日后不会了，那陆映水也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
陆昭柔本想再教育他几句，陆昀懋看着石桌上的木盒，岔开话题：“这是不是陆映水落下的？”
陆昭柔垂眸看去，木盒雕刻精致，那开口处似乎还刻着一只神鸟，尾羽盘旋，栩栩如生。
陆昀懋轻哼一声，将木盒拿在手里，打开一看，“恐怕是今日丹阳王妃特意送来的，不过，听阿母说，阿姐你也有。”
陆昭柔从镯子上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是么？王妃为何会突然送这些玩意儿来？”
陆昀懋挠了挠头，猜测道：“裴家那郎君不是回来了么？许是想帮那人拉拢世家吧。”
陆昭柔垂眸想了想，说：“那昀懋你将这木盒给映水送去，我有些困倦，先回去了。”
陆昀懋瞧着手里的镯子，金光闪闪，满口应道：“阿姐快回去休息，我让人给她送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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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映水落荒而逃，回到小阁楼，她的心依然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着。
陆映水走得累，坐在桌案旁一口饮尽了凉透的茶水。
身侧春晓惊呼一声：“女郎！你又喝冷茶！”
陆映水手中的杯盏还未放下，她讪讪一笑，“太热了。”
走得急，心里发慌，额头也冒出好些亮晶晶的汗珠。
她身子弱，总是对温度格外敏感一些。
春晓急忙取来干净衣物让陆映水换上，忙忙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就这一番折腾下来，陆映水又冷得发抖，又拢上一件披风。
春晓熬了药刚端到陆映水面前，突然一拍脑门：“女郎！”
陆映水端着药碗的手一抖，黑乎乎的药汁荡落一些。
陆映水后悔，怎么就没把药碗吓掉全倒在地上。
陆映水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听春晓说：“裴郎君送的镯子！给忘在石桌上了……”
陆映水眼中无措，她一时走得急，竟然忘了将木盒带走。
“那我们去取回来吧。”陆映水提议。
她刚放下药碗，想要躲开这一碗苦汤药，就听春晓说：“我去取便是，女郎将药喝了好好休息。”
是药躲不过，陆映水拧紧眉头，将汤药灌了进去。
她最是讨厌喝这样的药，比那什么药丸还吃得难受些。
陆映水喝完药后还是晕晕乎乎的，由着春晓扶自己躺在榻上，床帏一拉，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要做一个好梦，入睡前，陆映水一直想着这一件事。
可刚一闭眼，脑中想到全是大漠的诗句，遥远又神秘的地方，她只是在诗中见过。
听说大漠有沙丘、绿洲、小狐狸，夜晚还有比晋都更近更圆的明月。
但梦越来越沉，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在这方小院里，连春晓都不见了踪影，入目是猛烈燃烧的火，将她圈在里面。
火焰攀上她的发尾，烧毁她的衣裙。
陆映水逃不出去。
春晓空手而返，站在床帐前，正犹豫要不要叫醒陆映水，刚探出手去，触到满手灼热。
“女郎……？”春晓心惊，“女郎！”
春晓掀开床帘，只见陆映水烧得两颊通红，呼吸微弱得近乎消失，“女郎！醒醒！”
陆映水长睫微颤，眼前朦朦胧胧的光，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小声问：“春晓做什么叫醒我？”
春晓照顾陆映水多年，小院没断过药，存着的各类药包还有许多：“女郎发了高热，可还有何处难受？我去给女郎熬药。”
“没事，我就是有些冷。”
陆映水只觉得浑身发冷，还想再多盖一床棉被，但呼吸又是灼热的。
春晓将被子掖好，“女郎先躺着，我就在院中熬药。”
这样的高热，陆映水时不时地就会染上，有时是热着了，有时是吹了风，还好春晓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过了一会儿，夜幕垂落，春晓坐在院中摇着蒲扇熬药。
陆映水在房内睡得懵懵的，身上又冷又热，而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动了动，却没睁开眼。
她不满足地蹭了蹭：“春晓、你手好冰呀……但是好舒服。”
烧昏了头的少女一点意识都没有，只知道什么舒服就说什么。
冰凉的手贴着她的脸颊还不够，脸颊凉凉的，可身上很热，热起来就像有小虫子浑身在爬一样。
陆映水脚踢了踢被子，露出一截纤细白净的脖颈，散乱的发丝缠绕在颈间。
强力将被子重新掖回她的颈间，只露出一张红透的脸颊。
陆映水挣扎不过，迷糊中向着令她舒服的温度靠去，还不满意地哼唧两声：“我肩好酸、后背也疼，给我捏一捏。”
“……”
粗粝的指腹压着少女的长发，按压着瘦削的肩，皮肤之间只隔了一层单薄的衣衫，而使的劲太大，令陆映水吃痛地往后躲。
“痛……”
那只手顿了顿，放缓了力道，本来是冰冰凉凉的手被陆映水的温度感染，温度直线上升。
陆映水舒服得嘤咛出声：“嗯……再后边儿……”
少年的动作一顿，烧红一张脸，猛地收回手，但那指腹间滑腻的触感还在。
裴幼臣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长袍之下双腿交叠，他哑声威胁：“陆映水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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