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大典当天,灵浔才第一次见到云亦。
云亦个子很高,是他们三个中个头最高的一个。偏偏他身形硕长,长得也很均匀,倒也不显得像个竹竿子。
能经过一轮面试进入闻钰派的就没有丑人,云亦也不例外。不同于灵浔的萌,也不同于江粲的冷,他长得是那种很积极阳光的好看。一笑起来咧出两颗小虎牙,酒窝凹下去,也是一顶一的醉人。
他很爱笑,也很健谈,这才让灵浔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
钟扬和赵屹因为排名相同,被分到了一个姓韩的小师父那里。据他们二人打听,那位姓韩的小师父年方二五,脾气像年方四五。
用钟扬的话来说,就是少年的年龄,却有着中年怨气、老年脾气的青年人,把他们像训狗一样训。
刚搬进小韩师父所划定的和意阁,钟、赵二人就因为半夜不睡觉说小话,被他罚在屋外站了两个时辰。
总而言之,就是“命苦”二字。
灵浔身后有内幕,因此根本不担心会被崔鹤立责罚。
好一个恃宠而娇的小孩子。
闻钰派的拜师大典一般都办得很大,分为宣誓、过门、叩拜、束发、开道五个部分。
前四个还比较好理解,无非是念念绝不背叛师门的誓言,跨过门槛,跪下给师父磕头,再由师父帮忙束发。
但最后一项,开道。
前情有提,人人都有可以看见鬼的能力,但并不是人人都能看见。唯有在已开了道心的师父帮助下辅助开道,人才能真正看见鬼。
若是不开道,此能力也便不会被激发,只会留在身体中无所用。
人能开道,妖也是能的。
崔鹤立以朱砂为祭,黄纸为底,在灵浔三人眉间正中心画眼。
酥酥麻麻的感觉穿透符纸,自眉间向四肢蔓延。灵浔想闭眼,却听见崔鹤立冷淡没有起伏的声音一圈圈荡在耳畔:
“目视前方。”
明明人就在离自己一步的距离,灵浔却总有一种那声音是从天边飘过来的感觉,像回声。
他谨遵师父所言,目视前方。周遭的事物像是被人一圈圈拉远,拉到五里、十里、百里之外。
再渐渐的,他的眼前只剩一片虚无的白。他站在虚无中,仿若身处无间。
周围除了一位白发老者,再无他人。
那白发老者身着一身素净的白衣,手中掐诀,神态安详地盘坐于虚无之间。虽未睁眼,却好似已然感知到了万物苍生。
灵浔双手垂立,额上的符也没了,呆呆地站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淡然:“此曰道心,修身之处也。”
“道心?”灵浔有些迷茫,“是我的道心吗?”
道者开道,不仅仅是为了拥有看见魂魄的能力,最重要的还是道心。正如妖修练万世得一颗金烁烁的妖丹,道者的道心也同样重要。
虽不比妖丹那般可致其长寿,道心的稳固程度则决定着此人的修练进阶。
道心越牢固,此虚无空间越坚不可摧,此道者的道行便越高深。反之亦然。
老者无言,只是静默着点了点头。
灵浔头一次到属于自己的道心中,即使是面对着这么一片虚空也觉新奇。他伸伸手、踢踢腿,抬头四顾,不见天,不见地,唯见自己与老者。
于是他问:“那为什么您会在我的道心里?”
“下次就不在了,”老者说,“这次只是帮你们这些初开道的小孩子做一下该有的引导,以防你们连此为何处都不知。”
他说得在理,灵浔自然是信的。也不知开道仪式何时结束,他也不愿闲着自己的嘴,小跑两步到了老者身边,盘腿坐下:
“您是何人?为什么能出现在别人的身体里?”灵浔一双眼中写满了惊奇,他托着腮,歪头说,“感觉您好厉害呀。”
“老夫为何人?”老者的眼睛仍没睁开,只是在听闻此问题时轻笑出声,“其实老夫也不知道。”
灵浔扁了扁嘴:“骗人,哪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
老者仍是笑,反问他:“那老夫问问你,你为何人?”
“我是灵浔呀,”他眯起眼,一双小狐狸眼尾上挑,“是闻钰派弟子,师承崔师父,我爹是……”
老者却是摇头:“我是问你,你为何人?”
“除去一切世俗的附加,他人所给你套上的枷锁,你又为何人。”这句话如一击小锤,一下子将灵浔的大脑敲得空白。
“除去外界,除去他人,除去世俗……”
灵浔垂了头:“我也不知道。”
除去父母所冠之名,世俗所加之身份,他所剩下的,便只有空洞且虚无的“狐妖”这一层身份。
老者一语道破天机:“你是狐妖吧。”
灵浔一愣,抬头时,眼里带了些孩童的无措。
“不必担忧,老夫不会伤你,”老者掐着诀的手放下,换成了捋胡子,“自古以来又不是没有为道的妖兽,老夫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不会在意。”
听说对方不会伤自己,灵浔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了松。
自他出生以来,灵岚向他所传播的一直都是“要藏好妖的身份”,从未有人告诉他“不必在意”。
他点点头,想说“谢谢”,却又自觉言轻。
思来想去,他竟是站起来一拱手:“谢老师傅。”
老者似是已经多年未与人讲过话了,此时对这个孩子新鲜得很。
他虽没睁眼,却已了解了面前人的一切根骨。
半晌,老者蹙了蹙眉,似是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你的身体……似乎有异于常人。”
通过自身的道行探测,自那妖丹所散发、游走于四肢的丝丝金线中,突然出现了一缕本不应出现在妖兽体内的、横冲直撞的能量。
以老者的道行,竟仍是难以分辨。
老者神态忽而一变,胡子也不捋了,眯着的双目骤然睁开,起身起势,后撤了一步,将双手之力打出。
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头突然要跟自己打架,换作谁也无法防备。灵浔心下一惊,向后撤,堪堪侧身躲过一击。
灵浔原本以为是自己说错了某句话才招其发怒,一边闪躲还不忘一边跟人家说“对不起”。
老者的攻击猛烈,却也有在收着力道。
灵浔一踮脚,飞远几步,躲过了老者的“铁掌”。对方的招数
好似没有什么规律,且路数都不像是同一门派的路数。
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有时似狡猫逗鼠,有时又若急于致其于死地。
灵浔不敢轻易出手,生怕自己收不住力道伤了其人,只能一下一下闪避。
“身法还不错,”老者由衷评价道。他双指合并,在指尖凝成一点,用意念促其燃成火焰:“但防守还不太够。”
一念之间,那团火焰已然从老者手中飞离,直击灵浔的面门。
先前的躲避已经消耗了灵浔太多的力气。此刻,他已下肢酸软,连维持人形的灵力都是勉强支撑的。
他不敢问老者此行的原因,只当这是对他的考验与试探。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灵浔实在躲不过这一击时,他选择了闭上眼,受下这一道火焰。毕竟只是个小火苗,也不足挂齿。
可就是这一击“不足挂齿”的小火苗,竟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形。
维持人形的最后一丝灵力消散时,灵浔变回了只毛色鲜亮的小狐狸。
老者缓步走向他,躬身将小狐狸从虚无的道心之境抱进了怀中:
“八十一式。”他轻轻抚上小狐狸背部的毛发,“你是迄今为止,能躲过我那么多招式还不还手的人了。”
小狐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困惑地“嘤”了一声。
随后,他说出了基本每本武侠话本子中老师父必备的台词: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人才……”
灵浔立马应声:“我学!”
经此一次拜师大典,灵浔便拜了两位师父。
老者告诉他,自己可教其修练,助长其道行直到及冠。
灵浔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叩头拜谢师恩。
意识在被拉出道心之外时,灵浔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面前的老者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切如阵风,刮得灵浔头昏脑胀,意识迷离。
师父的话被风刮进耳朵里,磨得灵浔耳朵痒。
老师父的声音苍老、浑厚,却又若即若离:
“出去后,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
虽不知为何,灵浔却还是点了头,应下了师父之言。
周遭如白驹过隙,奔得快,奔得远。灵浔谨记崔鹤立的话,目视前方。然后他再次见到了崔鹤立。
崔鹤立仍是方才他进入道心前的模样,身着素衣伫立在三人面前,眉眼低垂,神态柔和无害。
周围围观的小弟子有些在聚群私语。不走近,也能听清其谈论内容:
“听说玄静老祖每隔十年才会出现在一个开道弟子的道心中为其指导,今年正好是第十年,也不知道有没有……”
崔鹤立收回悬在三人额前的手:“道心中可有见闻?”
江粲与云亦皆是摇头。
视线便转到了灵浔的身上。
“得了玄静老祖的指导,日后的修练可就无需担忧了。”
“对啊,好羡慕……”
崔鹤立垂首:“灵浔,你有何见?”
那恍惚的叮嘱仿佛还近在耳畔:“出去后,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
灵浔便也摇头:“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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