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二)

既是梦中,自然随心而动,霎时奚竹便幻化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将其藏于袖中。

她在这座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院落中寻找着,临到燕居,她忽然听到了几分轻笑。

“谢遂!还给我!”

奚竹闻声躲了一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狗皇帝梦见她了。

奚竹虽然能在梦中为所欲为,但却不能与梦里的自己撞脸,眼下她只能躲在廊下,透过窗上的薄纸静静看着屋内的光景。

“既然是绣给我的,我为何不能看?”谢遂轻笑,声音是温柔缱绻的暖。

“这绣的什么呀,”他拿起那枚荷包,在晴阳下端详着。

荷包上针线浅薄粗陋,奚竹想起这还是自己精心学了半个多月的成果。

“娘子在荷包上绣了两只鸭子作甚?”他装作不懂,掩面打趣她。

“......那是鸳鸯!”梦中的奚竹气得将床上的软枕狠狠丢了过去。

谢遂闪身,面上仍是忍笑的模样,“鸳鸯?”

“那该请郎中了,娘子和我必有一人病得不轻。”

“谢遂!”

他弯着眉眼,看她炸毛的样子,只将荷包揣进衣襟间放好,“好啦好啦,娘子一逗就着。”

他坐回床沿,她却赌气背过身不看他。

谢遂心思一转,便抬手捂住心口,哎呦哎呦地装病,“娘子,娘子,为夫心里难受。”

“你快听听是不是顽疾又犯了。”

奚竹只回身狠狠锤他一拳,这下的痛呼声显得真情实感了许多。

是一段在王府里难能温情的岁月。

......

奚竹觉得没甚意思,她只觉得那柄匕首沉得她手酸,便抬手挥散了。

她不是原谅他,现在的谢遂与从前早已不是一个模样,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再纠缠了。

她在最后决定放过他,让他安安生生地死。

爱恨情仇,一笔勾销,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相往来。

她闭上眼,只听一声水波响动,再睁眼,是长宁宫静垂的纱幔。

恍惚间她听见宫人关门闭窗,吹灯剪烛,连带着一阵宫人脚步的兵荒马乱。

她唤晓春:“外面怎么了?”

晓春快步走近,隔着纱幔低声道:“娘娘,珩王来了。”

“珩王?”奚竹眯了眯眼,脑中浮现昔日少年冷绝的面庞,还有那个如今令皇城众人都闻风丧胆的名字——谢惊珏。

他倒是有兴致,来送送她这个死到临头的手下败将吗。

她将枕下的匕首握在手里,披衣起身,晓春为她掌烛,昏暗的殿中也因这小小烛火亮了几分。

长宁宫原先的宫人都已被屏退,此刻长宁宫只有她与近侍的晓春。

晓春走到殿外,在殿门前守着。

奚竹没出去,只是推开窗,隔着雕云画雁的窗沿和碎云般的雪与他遥遥相望。

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独身立在廊庑下,葳蕤宫灯照亮他半壁眉眼,落在深潭眸中不过寒星一点。

他墨发高束,横穿一根雪玉簪子,显露出冷而利落的面颌,那对挺拔的眉骨落下丘壑分明的鼻梁,在一侧映下淡淡的剪影。

藏青额带在冷风里微微漾动,额带上的织金暗纹宛如幽潭下的暗流,在宫灯浮光下涌动着斑斓烁彩。

那柄杀入皇城的长剑上还系着那个红玉剑穗,一如当年。

他几乎没怎么变,与奚竹记忆中那副样子一般无二。

记忆中,大多是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从前共读时两人的关系便初见端倪,到后来愈演愈烈,无甚缓和。

先帝那位宗亲子嗣稀少,疼惜谢惊珏这一个独苗读书寂寞,便邀了不少宫中大臣适龄子女共在私塾中学书识礼。

奚竹有幸也待过一年半载,只是她实在背不下那些古文,常常被先生罚抄责问,说好听些是率性而为,不好听些是冥顽不灵。

时间久了,她便也要脸不再去了。

在书塾时谢惊珏便看她不甚顺眼,她与旁人谈笑风生时,偶能看到他在不远处,沉着长眼看她。

奚竹突然笑了一下,她感觉跟谢惊珏现在在廊下看她的眼神也没什么区别。

那时她也常托着脸逗他一逗,只不过他分外不给面子,常常一甩袖子,只留给她一声冷哼。

次数多了,她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他这种孤傲的性子,大抵不想与她沾染半分关系。

雪风惊廊,碎玉声响,奚竹恍然想起,这样的珠帘玉缀,还是从前他教她的。

那时雨声滂沱,她偶然与他同困石亭,本是觉得尴尬,她没话找话随便扯了个“亭下垂帐的珠帘挂玉甚是精巧”来缓和,他却当真了,颇为细致的同她讲解,说不同珠玉击声不同,高低错落参差,风吹来才好看好听。

闲暇时她也按样在廊下装点,只是没想到这个习惯能跟随她这么多年。

后来她嫁与谢遂,踏上夺嫡路,除了应付其余皇子明里暗里的刀光利剑,与这位无心皇权的谢世子的关系也变得愈发剑拔弩张。

兴许是厌倦自己,所以谢惊珏连带着也针对谢遂。

她伸手探摸了一把侧脸,指尖不知何时已如冰似雪,触及脸颊时好似没了知觉。

侧脸这道清浅痕迹便是谢惊珏留下的。

他箭术颇精,当年那场鸿门宴若不是她悄声前往,临时扑倒谢遂,只怕她要守寡。

或许是那时,她与谢惊珏便成了真正的恩怨夙敌。

只是后来谢惊珏便销声匿迹,再听闻时,他已身死尘寂。

昔日相伴书塾的人有的坟头草几米高,有的狱中绝望哀嚎。倒是她与谢惊珏,从前便无甚对付的两人竟还有再见的一天。

看着他,奚竹竟多了几分怅然,只觉得两人斗了一辈子,她竟还是输了。

输家也有输家的气度。

“珩王殿下,”她唤他,蛾眉微弯,眼尾上挑,晕开几分弧度,像只小狐狸,“这么晚了,有何贵干呢?”

他却在长廊下沉默,身影似要融入无边冷寂的夜色中。

半晌,他开口:“你这皇后做得还称心如意么?”

奚竹眉心一跳,挑眉间鼻腔冷哼一声。

这样小气,她都死到临头了还来冷嘲热讽吗?

“多谢殿下关怀,自是称心如意。”

她微微一笑,自以为姿态不落下风。

谢惊珏那双长眼静静凝望着她,半晌垂下鸦羽长睫,将一双黑瞳遮了个严实。

长身在冷寂的夜里巍然不动,身上唯一的鲜艳便是那串红玉穗,在冷风中荡啊荡。

奚竹觉得无趣,抬手将窗掩上。

良久,她看见晓春从外走进殿中,蹙着眉,手里捧着一个纸包,“娘娘,他走了,在廊下发现了这个。”

奚竹无心探求里面是什么,只随手搁置在一旁,她觉得疲倦极了,今日本该安度这最后一星半点的时光,谁知一个个都往她宫里钻,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奚竹揉着额头,只叫晓春去侧殿歇息,不必守着,自己撇了披衣沉卧在锦榻上。

一切都结束了。

她闭上眼道:系统,晚安。

虽然这健忘系统总是掉链子,但也算是陪她生死与共,这么多年,虽回家无望,她却也不怪他。

要怪也该怪那杀千刀瞎了眼的抢劫犯。

她又补了一句:明天不一定有早安,如果你想听,我也可以满足你。

奚竹: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直到现在,她也还在插科打诨。

系统静默着,半晌才道:晚安。

他低沉冷淡的嗓音轻轻哼出舒缓的曲调,是奚竹熟悉的故土的歌谣。

她朦胧间觉得冷,身体的温度在一寸寸被剥夺,但她不想睁开眼,不想再回到那座腥风血雨的皇城,她只想在歌谣里睡一会,再睡一会。

她希望这最后一梦能是个美梦。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踏足这里,不想卷入这场异世风雨中。

朱垣映阙,不过一座繁华笼,葬送她半生。

——

凛冬雪夜,长宁宫灯火斐然,大雪映着赤光浮烁。

“娘娘殁了!”

一时间伴随大雪沉浮的还有一片呜咽哭号。

玉嫔披衣赶到长宁宫时,只见奚竹卧在榻上正沉沉“睡着”,她那双总微蹙的蛾眉,此刻终于舒展开。

榻前伏着一名女婢,额角沾血,已了无声息。

是晓春。

那棋盘还搁置在桌案,只不过与她对弈之人,不必再深陷棋局了。

“娘娘,”有宫人奉来一个纸包,“在一旁发现了这个。”

玉嫔疑心是什么线索或遗物,只命人打开。

烛火通明,人头攒动,悲戚声尤未停止,密封的纸皮被解开,显露出里面的山水面目——

是宫外有名的云酥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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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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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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