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今哥哥，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我很乖，不会把你的作品弄坏的。”
作品……
听到这个词，卓今有些愉悦，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忽略了“卓今哥哥这个称呼”。
见他只盯着自己没什么反应，何曦伸出手，在卓今眼前晃悠几下，终于逼出来他的回答。
“……好。”
何曦来之前自己玩不下去，何曦来之后卓今发现自己更紧张了。
为什么紧张？他在心里问自己，似乎更像是小心，总害怕会做出什么错事让对方想离开。
“诶……那个别碰，手会脏的。”卓今拦住何曦想要伸向沙堆的手——干干净净的，怎么能碰到这些泥沙。
何曦不懂他的意思，眉头一皱颇有些无奈看着他，“可是不碰的话，怎么玩……”
意识到自己的奇怪行为，卓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两只手比划着，说话都有些结巴，到最后有些自暴自弃。
“我……你……你就看着我玩，一起玩总要分工吧……那你来发布指令，我来动手。行吗……”
何曦从小就多病，很少能出门，也没有什么和其他人一起玩的机会，只是觉得和自己听说的玩法不同。
在知道自己大概率上活不过五年之后，家里人反倒肯放他出去玩了，虽然远处可能会有人“监视”着。
听爸爸妈妈说，这是关心。
后来父母遵循了医生的意见，带他来到心心念念的海边——抱着一丝自然疗愈的希望，也为可能发生的死亡。
尽管对卓今的要求感觉有点奇怪，何曦还是同意了，或许小孩子们都是这样玩的，毕竟他也没怎么出门过。
“喂……你，”卓今有点紧张，在心里苛责自己竟然这样称呼朋友，连忙改口，还装得一脸无所谓，“对不起……我比你大，以后就叫你阿西？不对有点难听……”
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称谓，对方似乎默许。
“那……阿今？”何曦很聪明，学东西向来很快，他试着举一反三，一边换着称呼一边观察着卓今的反应。
“阿卓？阿今？嗯……小卓哥哥？”
何曦总在这时候觉得自己的思考很有效。
看到卓今压不住的笑意，何曦凑近了点，乖乖地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小卓哥哥。”
被砸沙子的时候他无感，其他人不愿意和他玩他也不在乎，可此时此刻，卓今居然眼睛有点酸。
他从小就想有个弟弟，可母亲早死，便知道心愿必定不会实现。
但这个小男孩的出现像是弥补了这一缺憾一般——他现在是哥哥了。
想哭也是因为这吧，他终于有了个弟弟。
“小卓哥哥，我想要一个滑滑梯，要沙子做的，旁边要有……”
卓今有点不好意思打断他，拿着还算干净的那只手挠挠头，“滑滑梯是什么？”
听何曦向自己形容着，卓今光注意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最后的作品怎么看怎么奇怪。
滑滑梯成了粗糙梯……
“客户”不满意了，难以觉察地鼓着腮帮，过长的刘海因为头的倾斜而遮住一只眼睛：“不对，这样没有扶梯的话，小朋友会从旁边飞出去的！”
飞出去……
两人很有默契地笑了出来，仔细想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但卓今听着他的笑声，原先紧绷的神经还是放松些许，干脆躺在沙滩上，手遮住双眼，挡着刺目的阳光。
然后侧身朝着何曦的方向睁开眼，于是一小块沙地变了颜色，又因为太阳消失了踪影。
何曦笑的时候眼睛都弯起，像月牙打碎湖面，掠起一圈圈涟漪。
他好像看到最后一滴落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
他笑着，就坐在卓今旁边。
“小卓哥哥，你都笑哭了。”
“没有。”
卓今没承认，毕竟主动承认自己只是想哭太没有当哥哥的样子了，以后怎么保护弟弟。
何曦向身后的小片树林望去，然后突然站起，向着远离卓今的方向跑去。
卓今急忙撑着沙地，半起着身子关注着“弟弟”的动向。他有些紧张，不自觉让沙滩上又多出几个处坑坑洼洼的来。
好在何曦只是停在几棵树中间，没有离开的意思，卓今悬着的心慢慢放下，然后从容地到何曦身边。
“树枝？拿这个干嘛？”
虽然不解，卓今还是弯腰跟着捡了一根。
于是越拿越多，最后两手合抱都快拿不住，他声音被树枝挡住，传出来有些闷闷的，“这么多够了吗？”
何曦在低头找寻的间隙瞟了卓今一眼，急得拍大腿：“怎么这么多？……不对，是要拿来写字的。”
挺可爱的，卓今想着，将树枝放下，但听说要写字，内心又有点忐忑不安晃动着。
“好啦，终于找到两个合适的，走！”
何曦在旁边随便找了一出试着划了几笔，表情看上去很是满意。
卓今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笑得这么纯粹，何曦的生命力好像比整片大海上的人都要旺盛。他只是不停笑着，眼睛半眯起，风中的沙粒似乎都没什么可乘之机。
何曦蹦哒着拉起卓今的手就要回沙滩去。
他兴奋到忘了老师教导的礼数，但也确实是没想到卓今会将手抽出来，一时间有点委屈。
“那个……”卓今突然清醒一般偏过头去，两只手合在一起前后用力搓了几下，确认指缝没有沙子后才肯主动拉手，“那个……手脏。”
他跟着何曦在沙滩上走了一段，突然觉得大海有些陌生，连路都变短了。
树枝在何曦的带动下在沙滩写出一笔一划，他的字比卓今想象的还要工整。
他只有五岁，比我还小三岁。
“何”字还没写完，卓今主动开口：“我们这里没有老师，只能小孩子们聚在一起，闲着的大人教他们认识一些之后下海需要认识的字，我……”
他将“我总是被赶出去，只能偷偷看几眼”生生压住，换了个看似高傲的表情，下巴抬起。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很虚伪，在何曦面前更是如此，不知道是年龄还是面子在作祟，他每次思考都没有什么结果，后面也渐渐不去想了。
“我学得快，不愿意和那些小孩子一起，反正之后花点时间就能学会。所以我暂时还没把写字都掌握完。”
“那我们一起学吧。”何曦出人意料的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他抬头，眼里不再是大海或夕阳，卓今隐隐约约能看到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是真魔怔了。
“正好我最近在复习这些，一个人太无聊了，你把你的计划提前，就正好了！”
他还在拨着手指头找原因，压根不知道卓今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就会情愿打破未来所有的计划。
何曦根本不用向卓今提供理由，对方不会拒绝，今后也一定不会。
他是哥哥，他永远会愿意帮助弟弟实现愿望。
小孩总是会因为一些大人眼中虚无缥缈的承诺而高兴好久，就像现在，何曦又将老师的教导扔到一边，拉着哥哥的手在沙滩上继续写自己的名字。
“曦……”
卓今看着这个自己见过的笔画最多最复杂的字，一边重复写一边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个字念西啊……”
他偷偷用手指在刚及膝的短裤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这个字，笔画很多，要多练才能记住。
写完后，何曦抬起头，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卓今立刻将手上的动作停下，松松握起拳头，很真诚地夸了他几句，心里想的却是：刚刚那个曦字我还没写完……
时间过得比一个人的时候要快得多，天没那么热了，风将暑热赶走，带着大海将两人包裹，以他们为中心生生砌起一座无形的圆墙，似乎不会有人把其中一方带走。
但风也将海浪带上岸，顺道让几只小海蟹爬上来，经行之处引开悉悉索索声，又被呼啸着的风盖住。
海浪推到岸边，颜色深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
“嗯……我被大海冲走了……”何曦看着那个原先写着自己的名字，如今却被冲刷到没有一丝痕迹的地方，不禁失落。
卓今很坦然地承认自己不会写“卓”这个字，何曦的注意力就立马被吸引过去，刚刚还难过的名字，转眼就忘了。
“我回家专门查了书的，我来教你！”
……
“好啦，你的名字也写完了！”何曦写字时总是专注，写完后才将树枝放到一边，轻轻拍几下手。
卓今等下一阵浪拍来，在平坦的沙滩上用何曦为他找来的树枝歪歪扭扭写下“何曦”，然后直接在这两个字上面写上“卓今”。
笔画交织着，是何曦，也是卓今。
男孩的声音随着夕阳完全沉溺在大海，变声期的影响下，卓今的声音总是有些哑，但总是同夜晚平静的风一般温柔。
“我们一起被大海带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说完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害怕越涂越黑不知道怎么找补。卓今只能在心里想着，“夺舍”这种事情在他看到何曦的时候似乎时有发生。
他们第无数次从大海回到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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