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程蝶对这种手段可以说是太了解了,闭眼就知道程月蛮的打算。
接下来又是冷暴力,不说话,吃饭的时候喊一声,你爱吃就吃,不吃就先饿着。也不主动给零花钱了,缺钱的那个会主动低头讨要。买资料也好,出去玩也好,买零食也罢,总之,一定是会低头。
可这次程月蛮却失策了。
小蝶把自己关在房间,硬生生挨着饿,等到程月蛮不在家,才偷偷去楼下买泡面会去煮,倔强的不吃家里的东西。
程蝶就被迫成了程月蛮的眼线。
“你就看看她都干了什么,那孩子现在越来越倔了。”
程蝶忍俊不禁。
明明也是她,可小蝶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韧性。
大概是因为程月蛮的几番包容让她的性格得以重建,要是以前,她早就灰溜溜地妥协。
小蝶这次意外的坚持,平日积攒的零花钱用完后,还偷偷去卖了仓库里的废品拿去顶了两天,后来还是不行,索性出去发了几天传单。
程月蛮心急,每天都要盘问程蝶那孩子今天都怎么样,有没有磕着碰着,饭吃得怎么样,有没有妥协?
程蝶觉得好笑,“既然这么担心,就让她去学画画嘛,又不会影响学习。”
这句话她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小学时,她想要学画画,上补习班,程月蛮总是温柔地哄她,说“乖乖,在学校已经很辛苦了,放假时间就好好玩。”
以前总觉得妈妈好善解人意啊,同龄的小学生各个课程都拍得买买,都没什么空闲的时间。
可后来才知道,小学时为了还房贷,网吧的各项贷款,家里欠了不少钱,只能开源节流。
后来家庭压力缓和了,她试探着说想学画画,想学小提琴,想一个人旅行……
列举了那么多,但一个个喜欢,都被程月蛮否定,瓦解。
高中时,程蝶幻想自己能成为大艺术,利用晚自习时间,在草稿本上连载了一篇篇漫画。因为题材新颖,画风大胆,有一段时间漫画在校园里广为流传,让程蝶也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可也只是过了个暑假,她的作品被程月蛮发现。
——那时她还在外面和同学见面,兴冲冲地收集同学们对漫画的建议,答应他们会增加主角之间的暧昧拉扯,再适当加点接吻的画面。
然而回家后,她的手稿全都消失不见。
起初她以为是落到了同学家里,挨个打电话寻问,才想起根本就没带出去。
把书桌翻了个来回,终于在垃圾篓里看到了一点碎纸屑。
大脑“嗡”地一声,血液倒流。
她冲出去,质问程月蛮是不是动了她的东西。
那女人轻描淡写地承认,还自觉自己做得很对。
她被气哭,疯了一样的砸东西,程月蛮却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
那个暑假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她没有小蝶这样的决心,会板着脸出来吃饭,会硬着头皮要钱,但绝对不能和好。
后来随着高考结束,更大的矛盾被她偷改志愿所取代。漫画事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幕,但程蝶后来还是想了很多年。
更讽刺的是,多年后,她还是阴差阳错地到了游戏公司上班——甚至是程月蛮介绍的。
那会她从外地回到家里,浑浑噩噩的,成了人人诟病的啃老族,起初程月蛮会安慰,“没关系,在外面飘着累了吧,回来也好,妈妈养你。”
也不过一年,风评就变了,“你得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总宅着人迟早要废掉。”
开始是好言相劝,后来变成了责骂。
再后来,变成了每天转发各种公众号营销号,转发各种本地求职信息,也劝着去相亲。
甚至主动妥协,“你以前不是喜欢画漫画吗,要不去梦妮他们公司看看?”
多讽刺,还没来得及展翅,就被人挖去了血肉,后来大度地选择妥协……
她那会就是这样想的,满眼嘲弄,只觉得荒诞。
但是奔三的人,注定不能在现实和理想中挣扎太久,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妥协。
只是那时的失落和耻辱,入悬在心口的刀剑,久久难以释怀。
她太能体会到如今小蝶的心情。
尤其前几天,程月蛮还百依百顺,恨不得为她摘下天上的明月。
到底为什么?
程蝶试着去理解程月蛮,却始终想不通。
如果说觉得画画会影响学习,可为什么又转口说可以让她学其他,只要画画除外。
“不是因为学习。”坐在梳妆台前的程月蛮重重放下了手中的梳子,抬头对着镜子。
明明那个人就在身后,可镜子里,却只有她的身影。
程月蛮只好转过身去面对她。
“不是因为学习,她现在成绩不错,我也不会逼得那么紧。”
“那是什么?”
程月蛮坐着,她站着,自上而下地看那个女人时,她总觉得程月蛮有点可怜。
是啊,她还是三十岁,时间在她这里凝固,停止了。
可也不过三年,程月蛮看起来就憔悴了许多,不化妆时,肉眼可见其疲态。
通宵熬夜,家里店里连轴转,休息不好,操心太多,停不下来,也难怪状态糟糕。
“我自己的原因。”
程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半秒,然后移开,“怎么,职业歧视?”
她只能想到这一点。
程月蛮摇摇头,看起来心不在焉,转了个话题问她小蝶最近都在干嘛。
“还是老样子啊,在家看看书,你不给钱她就出去发传单,这几天都吃得泡面,还吃的最便宜的那种,哦对你买的鸡蛋火腿肠她也都没加,看样子估计想自己攒钱报名学画画。”
按照她对自己的了解,小蝶是一定回去做的,
“这么坚持吗?”程月蛮苦涩笑笑。“果然是基因问题。”
“一样的倔?”程蝶冷冷一笑,“其实你不管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告诉她,不管她理不理解,至少说了就不会太难看。现在闹成这样,即便你的出发点是想对她好……但怎么看,都像是你在胡搅蛮缠。”
她这话说得带了几分积怨。那个理由她琢磨了一年又一年,始终都没有答案。
程月蛮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无意识地捏着一个水钻发夹——那还是小学时,小蝶送的母亲节礼物,她爱惜了很多年。
手钻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程蝶忍不住提醒,那人又慌忙蹲下身子一粒粒寻找,自责损坏了女儿送的宝贝。
“你又何必这样,”程蝶退后半路,选择冷眼旁观,“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
有顾虑,说出来不就好了。
不想让她去,那就告诉她理解。
爱惜的发夹,那就好好收起来。
她的世界总是一条直线,厌恶所有迂回的弯。
程月蛮捡拾地动作停下了。夏日她穿得薄,贴身的衣服勾勒着她单薄的脊背,肩上的那块骨头,好似展翅的蝴蝶。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
压抑地哭腔低低地从低处传来。
程蝶慌得手足无措,她从来没见过程月蛮这样的悲哀。
胸腔内翻涌着难以言喻地情绪,她的人生顺直,大部分都是对照的情绪,如喜欢和讨厌,如开心和悲伤,如懊恼和雀跃,如遗憾和圆满。
却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情绪,像是人间百味突然炼化成了一款复合的味道,凶蛮地塞到了她的口里。
她百般抗拒,拒绝吞咽,却被逼迫着往下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我去告诉她,你老妈不想让你学画画,是因为你有一个当画家的爹?那个混蛋不是个东西,满嘴谎言,提了裤子不认人,骗了年轻的学生,骗了人钱,最后一走了之,丢下了你大着肚子的妈,让她年纪轻轻被退学,被她外婆按在地上打,还因为政策堕不了胎,大冬天的,只能一家家店寻问,能不能打工,不要工钱,只要能给口饭。你要我怎么说得出来?”
程蝶沉默了。
心中的海啸终于过于了,留下了满地疮痍。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安慰还蹲在地上的程月蛮,至少要给她一个拥抱。
可她停在半空,又不敢真的落下去。
那一刻,竟觉得逼问她的自己,也是个混蛋,比那个狗男人好不到那去。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很快就溶于空气里,甚至不知道程月蛮有没有听见。
蹲在地上的女人,终于动了一下,紧接着,努力把脸埋到了臂弯。
程月蛮的哭泣都是无声的。只有肩膀的颤抖彰显着存在感。
“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她终于说了出来。
小声抽泣的女人,终于止住了,用衣袖抹了抹脸。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让程蝶看到她的表情。
但程蝶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从悲伤中,又透出了隐隐释怀。
“反正都过去了,是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才总是想瞒下去。”
“我也,从来没想丢过我家小蝶。”
啪嗒一声。
有眼泪落在手背上。
程蝶怔怔地摸了下脸,才发现她竟然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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