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地上的泥土潮湿不已,车轴落上去压出深深浅浅的沟壑,马程自然快不了。

待近扶沟县驿站时已是晚间,小厮上前查看,驿站竟被水淹了好些,内里空无一人。

沈幼宜一行无法,只得再往县城中去。

索性城门未关,只是路上不曾见着什么人。

沈幼宜一行入城行了一段,因着夜已深,长街两旁又不曾点灯,雨水淅淅沥沥落在车厢顶上,发出密集的“哒哒”之声,一下一下仿佛皆落在沈幼宜的心窍上一般。

因着不曾有月光,周围皆是漆黑一片,不过是雨水落在长街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光晕罢了。

车轴落在长街上,许是也要修整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速度不免也慢了下来。

“咚咚——”

蓦地,车厢外头发出一记声响,沈幼宜心下一窒,面色煞白,猛地抓住薄娘的手臂,唇口间溢出一声轻呼:

“薄娘……”

嗓音本是又娇又软,如今受了惊吓,更添了三分让人保护欲陡生的柔软来。

薄娘闻言,抬手在沈幼宜手上拍了拍。

随后撞着胆子掀了一旁的车帘朝外看去,随后面上一松,转头朝沈幼宜宽慰道:

“娘子莫怕,看模样像是灾民,怕是来讨银钱来了。”

外头天已黑,雨水交加视线不好,马速又慢,前头驾马车的小厮不曾留心,这才让那人近了车身。

沈幼宜面上亦放下心来,探身朝外看过,果然瞧见一蓬头垢面的妇女半跪在马车旁,口中哭求讨要,再细细一瞧,怀中竟还有个婴孩,被妇女小心翼翼抱在怀中,不曾淋到雨水。

薄娘亦是个心善之人,从袖襟处摸出了一些碎银递给那妇人。

可那妇人却微微缩回了身子,薄娘不解。

沈幼宜见状,抬手拦住,“如今四处皆是水患,路上连人都瞧不见,即便有了银钱怕有无处去使。”

薄娘恍然大悟,从厢内的匣屉中寻了几块今早做了路上吃的薄饼,复递给那妇人。

果然,那妇人满眼欢喜,接过薄饼连连道谢,临走前还朝马车拜了又拜,方转身入了路旁的巷子。

一天都在马车上,方才又是一番惊吓,眼下回过神来,沈幼宜与薄娘都觉疲累。

可她们哪里会知晓,便是才刚的几块薄饼竟给出了祸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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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驾至城中,外头的小厮回身朝沈幼宜禀了,只道前头不远处有间客栈,虽说不曾见着烛火,却也能去瞧一瞧。

沈幼宜刚应了声,不过须臾的功夫,那小厮声音却莫名颤抖起来:

“沈……沈娘子……”

闻声,沈幼宜与薄娘一时面面相觑。

薄娘随即撩起幕帘朝外看去,却不过一瞬,慌忙又将幕帘落了下来,面上也是难掩惊慌。

“娘子……不好了……”

见着薄娘这般模样,沈幼宜亦将心悬了起来,“薄娘,怎么了?”

“外头围拥的好些人……正朝着咱们这处过来……”

真的好多人,四面八方,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皆是食不果腹之人……

外头的家仆小厮也都瞧出了不对劲,众人下了马车,挡在沈幼宜的马车前,可人这样多,倘或那些人真要行恶事,凭他们几个如何挡得住?!

沈幼宜扑在薄娘的怀中,微微白着一张小脸,眸中满是无措与慌乱。

“给口吃的罢……”

“……娘子行行好……给些吃的……”

“饿呀……”

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越来越近,沈幼宜柔嫩的小手紧紧攥住薄娘的衣袖,紧到指尖都泛起了红。

她们马车上确有一些吃食,可即便是都拿出来布施分发也不会够的,何况眼下的架势,即便是将吃食悉数拿了出来,恐也轻易脱身不得的。

沈幼宜不敢轻举妄动,脑中顿木不已,她虽在吴县长大,却也曾在幼时听父亲说过“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①之事。

很快,马车便被团团围住,灾民与家仆围拥碰撞着,连带着沈幼宜的马车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沈幼宜在车厢内只能牢牢撑住车厢壁,方能勉强稳住身子。

“娘子……行行好吧……”

“……娘子行善积德……可怜可怜我们……”

灾民的声音恍若勾魂的魔咒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渗人的凄厉厉。

沈幼宜一颗心难以控制得砰砰跳着,眸中泛起隐隐的慌乱来。

薄娘见状,敛着眉头将沈幼宜的手包入掌心重重捏了捏,勉力宽慰道,“娘子莫怕,婢子一定护住娘子!”

说罢,不顾沈幼宜的阻拦,兀自下了马车,与一众家仆站在一起。

两边的人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肯退一步。

“都退让些罢,车马上吃食不多的……”

可沈幼宜一行人到底寡不敌众,而身后几辆装草药和吃食的马车早被灾民拖走了,眼下只剩下沈幼宜的一辆马车。

渐渐地,马车摇晃地更厉害了,沈幼宜在车厢内全然坐不稳。

忽地,只听见“轰——”一声,马车的车轴终是不堪重负,一侧竟硬生生折断,车身倾斜,沈幼宜一个不稳便从车厢内摔了出来,索性那一头的薄娘伸手拽住了衣袖,倒不至于摔得太疼。

可如此一来,人群里炸开了锅,外头围拥的讨食的灾民仿佛受了鼓励一般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人数本就不多的家仆们已然阻挡不住,灾民将薄娘与沈幼宜二人冲开,薄娘当即想冲过护住沈幼宜,却也举步维艰,根本脱身不得。

沈幼宜何曾见过这般架势,巨大的惶恐全然堵在了心头,被人推搡着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不知何时眸中已噙着泪,似坠非坠,面上张皇不已。

蓦地,正当沈幼宜惊慌失措之际,只听见身后一记划破夜幕的挥鞭之声,声音之宏巨,仿佛要将夜空撕开一道口子。

循声回首去望,却见一小厮模样的人正驾着马车朝这处冲来,后头还跟着好几匹马。

马车很快,距沈幼宜这处的人群愈来愈近,可半点没有要将速度降下来的意思,只是一味地挥鞭拽缰。

速度之快,须臾之间就要到面前。

围拥的众人也听见了动静,悉索慌张混乱不已。

少顷,马车至跟前,那驾马车的小厮一手拽缰绳,马儿悬了三足,昂首嘶鸣,三蹄仿佛就在沈幼宜面前一般。

身后传来薄娘惊慌不已的声音,沈幼宜心下大骇,一时不及应,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连躲闪都忘却了。

可下一瞬,却见马车后头的一匹马上跃然而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清俊内敛,不是崔崖又是谁人。

不待沈幼宜有应,崔崖急步上前,“娘子先上马车。”

饶是这样的境况,言岂竟还能很有礼数地朝着沈幼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幼宜惶惶无疋,她这才发现,这群马匹的后头,还有一辆马车,可她不曾上前,只是回头试图在人群中寻着薄娘。

崔崖见状,复道,“娘子且宽心,薄娘那头一定无事,此地不宜久留,娘子快请先上了马车罢。”

在崔崖的催促之下,沈幼宜终是从人群中回转过身,一手提了裙摆往马车上去。

沈幼宜掀了幕帘正要探身进去,可在见到车厢里头面色沉沉之人时,身形不由一顿。

在初初见到崔崖时,饶是心下已然有了准备,也不曾有现下见到面前之人来得愕然。

他就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厢之内,面色微沉,眉头轻敛着,却只在她探身入内之时掀了眼帘睥了她一眼,而后便收回了目光,闭目养神,再不曾去瞧她。

沈幼宜如今亦无旁的心思去想这许多,缓缓落了幕帘入内,又寻着靠近车帘之处,沿着车壁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可到底放心不下薄娘,战战兢兢还想去掀幕帘朝外头去瞧,可才刚伸了手去够幕帘时,便听见身后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倘或存了心不想活,倒不必再连累旁人。”

喑哑的嗓音带着淡漠与几分不耐。

沈幼宜指尖一顿,默了默,终是缓缓收回了手。

下一瞬,她便感受到外头有人重新驾了马车,调转了车头往旁处去了,亦听见车厢外的喧嚣渐渐远去。

一双手紧紧攥在胸前,沈幼宜娥眉锁着,转过身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斟字酌句地开口,“陆公子……当真能将他们救出么?”

她的声音轻而又轻。

陆瞻终是掀了眼皮,抬眼将视线落在了沈幼宜身上。

眸中是不曾掩饰的打量,从她方才哭过现下还水光潋滟的眸子,到一直紧抿着泛着樱红的唇瓣,再到攥在胸前不住轻颤的雪白又嫩生生的一双柔荑。

至最后,又将视线重新落在了她那一张被雨水冲刷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她的眸中还含着泪珠,眼睫微微颤动着,满是无措。

她方才说出的话还犹犹在耳,和着那几分惊慌之下的轻颤,仿佛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教人听来,恍若受惊无措地小鹿一般。

她确是生得娉婷袅娜,却也蠢得挂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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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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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与我(重生)
连载中岚山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