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家人家里出来,她大哭起来,想着自己的孩子终于能吃到自己送的东西了。
当然这个故事和他们俩一点沾不上边儿,他也远没有那样情绪激动,但是寄物以表寸心这一点还是一样的。
“我以为你会来接我的,到最后还是我一个人生孩子。”
“我是等着你自己回来,要是你不愿意回来,我总不能逼你回去。”
“那你最后还是去了。”
“没办法了。”
他叹了口气。她很惊讶,他竟然叹气。
他说起那些人向他报告的她的各种举动,那时候想着是一定要去不可了。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非要她们要我换澡盆,吃那些东西的,我非要自己坐月子,非要那样洗澡。看你还在不在意我。”
讲起那时候的事情,王佳芝也说,觉得苦了那些照顾她的人了。说到底,她生孩子这件事情里,最体贴省心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又道:“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就是因为有孩子才要人来管我。”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他们百无聊赖的聊着天,孩子在他们身上爬来爬去。这时候似乎觉得太无聊了,站起来向床边走。他们眼睁睁看着她站起来,过了几秒钟才发应过来。孩子就这样会走了!
他们起来收拾完,看着孩子走路。阿妈和小丫头也惊讶的讲,大姐儿昨天还在爬呢,今天怎么自己就能走了。他们也觉得,早晨还在爬来爬去,一下子就会走了。
这孩子脾气还真是和父母很像,太要强,能自己做的绝不要麻烦别人教。
昨天有人送来好几棵藕苗,每一棵上都附一张小纸条,写着名字。他说等他回来种。
今天收拾完他把这些藕苗种下去,确认哪个花色配哪种颜色的缸合适。是她说想种荷花的。从小她就有一个想法,将来有了自己的家,要有一个自己的书房,里面放自己的书,自己画的画配上框子挂起来。然后要种几缸荷花,卧室里和书房里一定要有一盆,一定要有那种白色的。
她以为这个东西埋下去就可以,没想到还有说法。
“你怎么会种荷花呢?”
“我老家种荷花的人很多啊。”
也是啊,西湖的荷花也非常出名的。
种这个东西确实废了些时间,她站在旁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小猫咪站在身边,两只手搂着他一条腿,头靠在腿上。
仆人们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他只要在家,身上多半要挂着一个人,不挂的时候是王佳芝不在家里。有了一只小的,身上又要挂一个。
他当然不记得了,上辈子算命的说他身上挂了一大一小两个魂儿。要不然还真是感慨万千了。
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的,其实他后来多少有些怀疑了。也是那算命的那样讲,他想起了她生前一些举动,越想越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又想,她总不会那样傻,不懂得防备,而且从来没有人怀过他的孩子,可能自己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也是他自己故意不想朝那方面想,她又已经不在了,没法办去证实。
这件事好在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俩在这件事上显得特别的傻,他们只是尽情的玩,谁也没有那根筋儿。因为他没接触过怀孕的女人,看着她又吐又没精神,他也完全没有往那里想过。
这辈子她有那根筋儿了,今天早晨她起来一阵犯恶心,他惊愕的看着她。
她道:“不是啦,早上有时候也这样的。”
她心想他总算有这根筋儿了,知道怀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俩早就决定了,不再要孩子了,至少暂时不再生了,她也不在马马虎虎的。之前那样其实就是潜意识想要把小猫咪生下来,弥补上辈子的亏欠。生完她,也就没有遗憾了,没必要非要再生了。
他用紫藤花给小猫咪编了一只紫藤花的风铃。树枝编成一个圈,藤花一串一串的从上面垂下来,挂在她小床的上面。小猫咪很喜欢坐在小床里伸手玩那藤花。
他笑道:“小时候家附近有一个野荷塘,很少有人去,没事的时候去那里看书看一天,荷花荷叶的味道特别好闻。我那时候也想着,将来要是有个大房子,里面要建一个荷塘就好了,种上荷花,中间建一个亭子,夏天的时候可以在里面乘凉赏花。就是一直住着西式的房子,一直没有机会。”
王佳芝这才意识道,他老家多是苏式园林风格的房子,和租界里的这些房子风格迥异,他当然更喜欢那一种。
他也意识到,忙忙碌碌一辈子,有了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原来年少时的简单想法,直到今天也不曾实现过,大概这辈子要过完了,最后也就如此了。
以前天南海北的忙着事情,去一个地方要换一个住的地方,差不多也就好了,从来没有时间好好的规划一下宅院。现在是安全就好,别的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易太太是乡下出来的,越是这样越是担心人讲她土包子,所以矫枉过正,比城里人还要西派。家里除了书房按他自己的意思,其他的都随她想怎么样。可他又是喜欢中式的东西,所以家里简直了。王佳芝搬进去的时候,一进门见客厅摆着松柏兰花盆景,墙上挂着写意国画;然后看到餐厅,一面挂国画,一面挂油画;然后从二楼上去,走廊里又放满了兰花、松树盆景,挂着大幅的山水国画。最要命的是起居室,花瓶里插着大红蔷薇花,又摆着松树、兰花盆景;摆着西式小天使石英钟,墙上挂满了大幅油画,又摆着古董花瓶玉器;放着红木团椅,又摆着西式沙发。她心里感慨,这中不中,西不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有钱人家这样混搭的吗?
原本一直很希望家里能养荷花的,但是现在她的心境突然怅然起来。他们俩终究没有一片自由的荷塘,就只是禁锢在一方寸之间,开得再美又怎么样,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王佳芝一直觉得《金瓶梅》的名字非常的俗气,金子、梅花、花瓶,哪一样都有些传统的近乎俗气了,她曾经以为,就是作者为了把三个女主角的名字组合在一起取的。后来她看到有一种解读,那里面的女人就好像插在金花瓶里的一枝梅花,看上去美丽高贵,其实已经被从梅树上折下来,没了根基,就只有逐渐凋零枯萎。她自己又想着,梅花开在冬天,冬天是冷的,梅花是冷的,金子在冬天也是冰冷的,那装在金花瓶里养梅花的水更是冰冷的。简直就是一幅美丽而冰冷的悲凉画面。她惊叹这种解读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知道‘金瓶梅’三个字是怎么解读的吗?”
“嗯?”
她把这种解读告诉他,他听完也若有所失,神色怅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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