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借机杀了他吗？”钻石猛地抬起头来。
他在做梦，真夜也在做梦。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个梦中。他坐在床边，真夜坐在他对面的桌边。换了个有桌有床的牢房，钻石甚至不太习惯。
“理论上可以，只是审判他不一定来，有可能让大天使之首代他主持全局。”真夜说，“但这次请来了代表人，也许他会很重视。”
离图尔丢下审判后的消息已有几小时，足够夜深下去，天使和囚犯们都进入梦中。
钻石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始祖天使为什么要审判我们？他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就他们之前看到的，全法古都沉沦于阿达的命令中。
“理论如此，但正如那群赏金猎人讲的，如今法古产生了混乱，对他的怀疑是一定的，因此他还是有顾忌的。”真夜实话实说，“毕竟‘泉水’来源于人类的信仰，如果他们质疑他的威信和公正，那就必须要给他们一个答案。”
“换句话说，这场审判不是给我们的，是给他们看的？”钻石恍然大悟。
真夜满意钻石的理解：“你可以这么认为。”
钻石思考了一阵，又问真夜：“什么是代表人？”
“代表人是恶魔和人类的领袖。恶魔的代表人是城主或协会首领，猎鹿城是米兰达、金池是索尔，人类的代表人是重要城市有名的人类家族长。不同地区有不同的代表人，总共加起来有八位，拥有审判的投票权。”
“八位？”钻石说，“双数？”
“还有一位是大天使之首。”
“哦，弗朗。”钻石说。他看向铁门，它关的很死，很难想象会在明日打开，将他们送上法庭。
真夜继续：“他们的审判决定被审判人的命运，包括死刑、关押或无罪释放。”
钻石发了会儿呆：“我还没上过法庭呢，他们会怎么判？”
然而，大人们的是否承认，他并不特别在乎，于是又马上说：“如果，如果我们在法庭上就能解决阿达……”
他想的深入，让自己入了神，又一下惊醒了。
“最好在法庭上。”真夜认同道，“所谓审判，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钻石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始祖天使是不公平的，那么降世恶魔为何要接受他的审判呢？如果他们决定直面始祖天使，审判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如果阿达没来呢：“那我们——”
“我们就在宣判那刻冲出去，找到他。”真夜看向钻石，眼睛发光，“如何，降世恶魔？敢吗？”
他的声音像是诱惑。相比之下，恶魔的挑逗也算轻的，在那声音里，钻石听出了至死不渝的邪恶。是的，前大天使之首和降世恶魔绝对是同类。钻石只能迫不及待地认可：“长官，我等着。”
黎明的到来格外漫长，无法从深黑的房间，唯有囚犯的鼾声、天使守卫们的换班能读出时间的流逝。栏杆里的呼吸逐渐轻快了，天使守卫们开始打哈欠走动。早餐一直没送来，却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声在外奔波。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坚定、飞快地穿过它们，接着停下了，就在钻石的牢房的面前。推窗推开，露出图尔的脸。
早上好，006号。又到隔壁。早上好，真夜。
图尔带来了早餐。他绝口不提要去审判的事，但铁门向他们打开，身穿盔甲的天使们走进来。其中有个手里拿着一个铁嘴套，像给狗戴的，钻石疑惑地看着，天使走到他面前，将嘴套像王冠一样献给图尔。
“需要你戴上，审判时需要。”图尔拿起铁嘴套，钻石警醒地往后退，图尔解释。
“为什么？”钻石大声说。
“审判来了人类代表。”图尔说，“有些担心恶魔会吃人。”
钻石笑了：“他们倒是很瞧得起自己嘛。”
“随你怎么想，但嘴套还是得戴。”图尔波澜不惊地说，“行吗？006号。”
铁嘴套贴在钻石皮肤上，很冷。图尔将带子拴得太紧，铁强而有力地咬住钻石的下颌骨。钻石呼吸，呼气穿过铁，飞向远处。
接着是手铐，两个银圆环穿过手腕，由银线串起来。
都好了，图尔拍手表示满意，示意钻石可以出门。而真夜早就从他的牢房里出来，没有嘴套，也没有手铐。即使已然危险和堕落，人类也愿意相信天使至少符合人性，不会咬人。
钻石按捺不住激动，渴望地望着真夜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金色的发丝。太久没这样见了，他的神情像看到骨头的狗。可真夜毕竟不是骨头，骨头不会反过来吃掉狗。那前大天使之首正以看囊中之物的表情望着钻石，除此之外，这大天使什么都不在乎。
真夜。真夜。真夜。钻石没有说出口，却有股电流在他们两人间流窜，仿佛犯罪同盟的密语。图尔皱着眉看他们两个，检查着任何意外的发生。于是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吩咐里一起并肩前行。
前方图尔与四个天使带路，后方八个天使看守，在监狱里往前走，其他犯人好奇地从监狱里探头看它们，走过和他们搭话的赏金猎人的牢房，猎人们直接欢呼，还吹起了口哨，活像始祖天使觐见。谁知道牢犯和最高的天使只有一线之隔？
监狱的路到了尽头，一扇比他们牢房的铁门大得多的铁门映现在他们眼前。图尔拉下墙边的长线：“我是图尔！”
外面响起铃铛声，接着铁门从外面打开了，一个螺旋状的楼梯出现在他们面前，尽头通向一道强光。就像刚才那样，一群人开始攀登。
越往上光越强，钻石忍不住眯眼。乍见白日的光线竟然让他想要呕吐。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挤到钻石旁边，天光从很高处的玻璃窗进来，照亮了这巨大房间里的始祖天使雕像，他们共同举剑，面向屋顶。巨人也不可能比他们更高了，一楼路过的天使们平时一定没少仰头敬畏地打量，但此时他们都偷偷地望着这支路过的壮观队伍，特别是偷看钻石和真夜。
钻石和真夜被人并排压着，望见螺旋形的楼梯不断涌现，升至玻璃窗顶。队伍浩浩荡荡地登上阶梯。或许是天使们都提前知道审判的事，特意避开了途经地点，阶梯上空荡荡的。
每层楼梯的栏杆上都有一个天使的雕像，他们长得各不相同，面目和善地盯着来了的队伍。钻石被看得毛骨悚然，为何这些天使雕像如此栩栩如生？
最后一层阶梯到了，队伍像长长的尾巴，停在六楼的一扇白色的门前。门很高大，人相比起来过于渺小。图尔并不介意，上前一步敲了门：“犯人到了。”
立刻，门敞开了。
走进门的一刹那，钻石哆嗦了一下，仿佛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寒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压迫住他的脊背。他下意识地看向真夜，真夜也同时望向他，于是钻石明白，那是他们的共感，这法庭具有某种古怪的威力。
这是一座洁白的巨大房间，一览无余成现在钻石面前。如果可以，钻石会将它比喻成教堂。只是这个教堂，一排排的长椅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桌，它外围是木制桌，里面一圈是空的。而教堂的尽头本该是始祖天使的雕像，那里却是一片帷幕。
圆桌前坐了数十人，听到动静，他们朝门口看来。但无论是降世恶魔，还是大天使，他们都以足够冷漠，或被认为过于邪恶和大逆不道的姿态，将投给他们的目光反射回去。
在圆桌的西侧，钻石看到了西维和伊思，而厄灵和格林分别站在他们身后。西维给人的印象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庄园的大火让他更敌视别人。看见钻石和真夜，他神色反感，咬牙切齿。
相比起他，伊思淡然的多，脸上根本没表情，也不看钻石和真夜。钻石甚至一下没认出她。不是那位绝望着抱着死去的尤里的女人，也不是希望钻石给米兰达带信的沉痛的女人，是另一个人，一个钻石和真夜琢磨不透的人。
在圆桌的东侧，猎鹿城的米兰达和金池的索尔老爷坐着。米兰达神色庄严，看不出在想什么，钻石和真夜进来时，望了他们一眼。至于索尔老爷，他假装钻石不存在，避免与其对上视线，以免让金池蒙羞。
在圆桌的北侧，弗朗和一个个子高高、留着胡子的男人，一位神色傲慢、漫不经心的男人，以及一位矮胖的女人坐着。
“他们分别是多瑙、索尼斯和拉涅翁的人类家族代表，代表南方、西方和中南区域。”真夜对钻石说，毫不在乎背后守着的天使守卫。
“那个呢？”钻石望向圆桌的南侧，却一下顿住了。不是因为坐着的老头。那老头戴着厚厚的毛帽，看一眼就知道是一定是冬吉亚的代表。比他更令钻石惊奇的是老头背后的侍从。钻石见过他，上一次见他是钻石和真夜放他走，他们以为他永远不会再见了，是一段爱情故事的告终。
“佳森。”真夜眯起眼，神情就像猫在花园撞见意外来客，考虑是咬死还是放生。
佳森发现他们在看他，轻轻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没有他。”钻石说。
“是没有。”真夜移开目光。
阿达，那个绝对的权威者，他们计划谋杀的对象在哪儿呢？
“你们去这儿。”图尔说，他指着圆桌中间，巨大的空内圈里，有两个极小的方栅栏，推开栅栏，各自刚足够一人站入其中，如劳累致死却不得休息的牲口。
一位天使拉开了圆桌空隙间通向内圈的门，领着钻石和真夜走过去，走进了方栅栏，并锁上了栅栏。
大门再次打开了，弗朗和孚威并肩走了进来。他们谁也不看谁，中间像隔了一道厚墙。弗朗抱着本厚厚的册子，看上去很不快乐，仿佛受到了羞辱，孚威则像被奴隶欺负的主人，更是愤愤不平。他们走到圆桌北侧，也就是最靠近帷幕那端的空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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