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醒了,那温暖的阳光唤醒了他。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是一种奇怪的、强烈的不舒服。身体里空空落落的,像有什么他不确定的东西断掉了。而它曾经一直在他身上,作为他的一部分,他将它看成是自己的呼吸,它随着他的脉搏起伏。但现在,突然间,那东西完全消失了,和他告别了,使人无名地心碎。从此,他也变得衰微,将以最无力的姿态,像幽灵一样苟活。
他不耐烦地眨眼,身体的刺痛铁了心地提醒着他他还没死这个事。钟楼里,金色的阳光照在圣池稀薄的水面上,远处鸟儿鸣叫了。
他站起来,因为身体那空落落的虚弱感,差点没站稳。过了一阵,才找到了自己的平衡。
自他晕过去以后,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了。他扫了钟楼一圈,没在倒下的阿达和孚威身上停留一秒,眼神定在钻石身上。和那两位一样,钻石也倒下了。
真夜站起来,一拐一瘸地朝钻石走去。
黑头发,黑睫毛,这就是钻石。真夜不可能更熟悉了。他吻过他,抱过他,无数次听到他的呼吸在耳边回荡,只要一说“钻石”,恶魔就会看他,回答他,对他说一切要说的话。然而,此刻,也许由于疲惫,钻石没有发出声音,倒在地上,陌生地没了左臂,浑身是血,表情很安详。
“钻石。”真夜轻声叫他,声音很温柔。
钻石没反应。
真夜看了他一阵,慢慢地蹲下身,手在钻石鼻下停留了几秒;又皱着眉摸恶魔的胸口。两次,真夜都得出了一样的结果。现在他明白了,那空落落的心碎感来源于哪里了。连接他们的血咒,彻底消失了。
真夜在原地愣着,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他突然站起来,看向了之前他一直忽略的两个敌人。在他因力竭昏过去前,他用全力对付了他们两个。
真夜首先走到阿达面前。这位始祖天使脸上没有了一块好肉,唇边带血,睁着眼睛望向天空,手指卷曲,身上还有未烧尽的火星,掌心还有一片乌鸦羽毛,像一座雕像,也像诅咒。
死了。真夜厌倦地想,迈步走向另一个曾经的同僚。
他在孚威倒下的身体前停下。孚威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躺着,头朝西,身体却朝东,胸口有起伏,嘴唇嗫嚅着什么。
这个还活着。
地上有一把剑,正是孚威之前用来砍掉钻石左臂的剑。真夜看得清清楚楚。
真夜走过去,把剑拾起来,走回去,剑锋在地上划起一阵尖锐的响。它是一把好剑,银的、锋利,即使是异生物,在他们虚弱时插进他们的心脏,也足够重伤乃至死。
真夜挥剑,手起刀落,孚威猛地从昏迷中惊醒,因为本能上半身弹起来。他惊悚地看着分离的左臂、喷涌出来的血,却不明了原因。他望向罪魁祸首,举剑的冷脸的真夜,却以迷蒙的眼神,使劲盯着来人,完全认不出是谁。
不时,孚威倒在地上。他任由血河长流,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只有一个问题,我想了这么多年。”孚威对着真夜呢喃,眼神像在看另一个人,“多米加尼,你愿意谅解我吗?”
真夜没有回答,回答不是他的职责。
这一次,真夜指向的是喉咙。
银剑插在孚威身上,闪闪发亮,死人身上多了一道装饰着,真夜却懒得多看。没了剑,也没了杀人的**,他身无一物,转身,慢慢地向着最初他醒来时去的地方走去,走回到钻石旁边。他呆呆地站着,盯着钻石的尸体,无论如何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摸身上,没有一包烟。他笑了,又去孚威的身上搜刮,好险,居然真的有一根,很可能是图尔给的。他走到阿达身边,借着未尽的火星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懒散地回到钻石身边,坐下,然后沉思。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光变得暗淡,时间已接近于夜晚。门外渐渐喧嚣起来,不知在干嘛。但真夜不关心。门发出咚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撞门。不久,门啪地一声开了,走进了好几个人。
坐在黑暗里,真夜朝他们看了一眼,如果是敌人他就杀掉,天使也杀掉。要是恶魔,他看心情。但很可惜,进来的有好些人很眼熟,有两个还是钻石的朋友,乔西法、稀客、伊思还有但丁,身后有许多恶魔和人类,甚至是一部分天使和赏金猎人,他们目瞪口呆着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
“死了。”真夜站起来,平静地对他们说,“钻石和他们拼了命。”
乔西法和稀客比他的话更快,已经冲过来,盯着地上少了左臂、一脸安详的钻石。乔西法不敢相信似的,立刻蹲下身探钻石的呼吸,什么也没有了。稀客本来拿着银手枪,他将手枪收入怀中,嘴唇颤动,去碰钻石的胸口,他也没有任何发现,因此发现了一切。
真夜没有看他们,别过脸,自顾自地抽烟。
但丁和伊思慢慢地跟了上来,他们先扫过阿达和孚威,再难过地看着钻石的尸体,一言不发。
伊思朝钻石走去。在钻石额头前蹲下来,想碰他,却又生疏地伸回手,最后只是拨弄自己额前的头发:“他是……怎么?”
“他用了全力,杀了阿达。”真夜简明扼要地,说到最后,嘲讽地笑了一下,“是个英雄。”
“他呢?”伊思说孚威。
“他该死。”真夜未给予自己的前同僚任何眼神,冷淡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真夜说的是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但丁和伊思互相看了看,还是伊思接了他的话:“……说来话长。”
“不久前,线人和我们通风报信是始祖天使要准备一次对你们的审判,恐怕要判你们死刑,而我们去参加的代表也得在这次会议上向他效忠。那天以后,我们所有人,稀客、乔西法,我、但丁,就行动了起来,决定趁此机会拼一把。”
真夜厌烦地看了伊思一眼:“……在牢里听说过。你们在金池和玛尔搞了很多事。”
“嗯,你们走之后,我们意识到事情变化了许多,再不想办法,不仅是地位,还可能没命,始祖天使想要的太多了。我们和稀客、乔西法进行了联盟,他们帮助我们把西维家赶下去,我们帮他们把索伦赶走。”伊思说,“趁西维开会,被困在伊甸山,孚威也不在,去了云中塔,我们把西维的支持者全叫到鸟窝,把西维家受贿的证据一放,同意他下台的投票,不同意的‘再想想’。”但丁说。
“那那些人呢,是怎么回事?”真夜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些天使、恶魔和赏金猎人。
“稀客和乔西法早就准备好了,发动了针对金池恶魔协会的行动,比我们快,会长不在,再加上他本来就没信服力,花了一小时就占领了金池,剩下的时间就是把天使俘虏绑起来。”但丁说,“他们都是支持者。除了恶魔和赏金猎人,稀客还说服了一些天使加入他们。
“在两件事做完以后,我们就带着人进伊甸山,救你和钻石,虽然伊思帮助我们拖时间,不让图尔和弗朗出来,但人太多,我们差点被抓起来。后来图尔和弗朗来了,他们都很难缠,直到你们的行动——”
真夜说:“你知道?”
“云中塔忽然震动,整个伊甸山都感觉到了,有瞬间天使们以为它要倒塌了。”但丁凝视着钻石的脸,似乎回忆起了不快乐的事,他垂下眼,语气变得伤感,“钟声响了起来,你们、要么是始祖天使出了事。我们都不愿意去想。
“天使们顾不得我们,赶到云中塔,但门打不开。没了阿达,孚威也不在,他们陷入混乱。最后千珍去请示了阿姆的意见,她下令说等待。稀客、乔西法,我和伊思去见了她,她同意和我们谈谈,暂停敌对。我们想先进云中塔,她放行了,但门口的天使守卫不让,他们只听从阿达的命令,我们只好打了一架。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支持者,帮了不少忙。”
真夜嗯了一下,扫了那些人一眼。
其他人敬畏地看着钻石的尸体,又看着阿达和孚威的尸体,仿佛他们是钻石爬过的高山。有几个交头接耳,说起了悄悄话。
真夜厌恶地看着他们,在大天使的目光里,他们哆嗦了一下。
“你们先出去吧。”稀客注意到,站起来,对他们下了命令。
人群点了点头,纷纷走出去。
“你们事情处理好了吗?”真夜对稀客说,“外面的天使守卫怎么弄的?”
他有挑刺的意思,稀客没有介意:“全杀了。”
“你能肯定?他们可都穿着银盔甲。”真夜讽刺,“别又醒来一两个。”
稀客想了想,没有嘲讽。他也担心这个。
稀客看了钻石一眼,乔西法叹口气,说:“我陪他吧。”
乔西法就在钻石身边坐下来。
“你最好也出去看看。”真夜尖刻地说,“你们杀的人,是你们的职责。”
气氛有点尴尬。乔西法有一丝怒意,但他忍住了,也跟着站起来。
真夜看也不看他们,甚至没看钻石一眼,率先走了出去。乔西法和稀客沉默片刻,跟了上去。伊思和但丁沉默着,也许是不想被真夜说,或察觉到氛围的古怪,迈步到外面去。
正如但丁所说,门外都是天使守卫们的尸体,倒的一片都是。只是他们确实披着银盔甲,即使装死,也很难看出。
真夜在天使守卫中间走来走去,不少人偷偷看着他,他毫无反应。忽然,真夜的目光定在其中一个天使身上。接着,他皱起眉,伸手探那家伙的鼻下。很快,真夜站起来,朝稀客走去:“还有一个有呼吸,枪给我。”
稀客看了那儿一眼,把枪递给真夜:“你拿去吧。”
稀客心情还很低落。他站在原地一阵,乔西法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没命了,放心。”
稀客啊了一声:“真夜说还有一个活着。”
“没有啊。”乔西法茫然地,“都死了。”
稀客看向刚才真夜在的地方,真夜也消失了。
稀客和乔西法对视一眼。
“糟了。”乔西法喃喃。
他们回过头,冲进门去。
眼下夕阳已褪去,钟楼内完全被黑暗笼罩。真夜拿着那把枪,走到了钻石身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只是深深地看了钻石一眼,先是用枪对着下巴,但想了想还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干脆利落地来了一枪。
枪声未尽,他倒下了,就在钻石身旁。
乔西法和稀客愕然地停住了脚步。
此刻,钟楼没有钟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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