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呆呆地看着真夜，粗喘着气，又低下头来，看倒在脚边的阿义。阿义闭着眼，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真夜是用胳膊肘击了他。
“长官。”过了一阵，钻石才说。
“呆着。”真夜踢了阿义一脚，见他没醒，笃定地说，“还会有第二个人来。”
海浪单调地冲打着船身。在无聊的声音里，甲板安静。过了一阵，甲板上有了声音，有人在走路。不急不缓，很悠闲。他走着，还打着哈欠。他离货舱室越来越近，最后，他在货舱室门前停下来。
他敲门。咚、咚、咚。连续三声。然后门推开来，一位国字脸狐疑不决地望着门内。然而，货舱室一片漆黑。他按下开关，但好几下，电灯都毫无反应。停电？不过这也很常见。老船经过时间流逝，时不时会暴露出年老的迹象。他娴熟地从衣兜里拿出火柴，唰唰擦亮了火，并依靠那根小小的火柴，轻松地走下楼来。
很窄，很小，下去的路像进棺材一般。
“阿义哥？搞定那两个人了吗？”他顺嘴问道，“船长在问，说雇主催了。”
没有人回答。他有些怀疑。于是，他走到最后一格楼梯，不再向前走了，抬高手臂，用火柴照亮货舱室。但里面只有货物，没有人。他奇怪地唔一声，朝左边移动一下，想要看看在原本的位置看不见的死角。结果他觉得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用火柴往地上照，脸色煞的白了，立刻转头朝楼梯上跑。但迟了，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来，抱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下来。他眼睁睁见着火柴上的火照亮了那只按住他的手，和旁边金发男性阴沉的脸。然后火柴熄灭，咚的一声，他也晕了过去。空气里便只有淡淡的烟熏气味，和重新不再被打扰的，海浪的呼唤。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擦擦两声，又亮起来。钻石用从那国字脸衣兜里掏出来的火柴照亮货舱室，国字脸紧闭着眼，晕的彻底。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两节绳子和两个麻袋，要拿来做什么，不难以想象。
以他人之道，还治他人之身。钻石和真夜用绳子将两位晕倒的人捆起来，又把他们装到麻袋中。
做这一番功夫颇费时间。钻石做完行动，一屁股坐到货舱室的地上。他只觉得累。刚才要抓第二个进来的人时，他手心直冒汗，生怕他在下楼梯前就发觉。
钻石取下帽子，理了理头发：“长官，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货舱室的门轻轻地扇动，时不时窥到外面的动静。天色如此黑，只偶尔有隐约的光线从门缝里溜进来。
“找船长。”真夜漠不关心地绕过那两个麻袋，“不过等一阵。看看会不会来第三个。”
他说到这，钻石一下想起来：“刚才你怎么知道会有第二个人来？”
真夜回答的很简单：“经验。”
什么经验？太含糊了，钻石只皱着鼻子，难道说，真夜做过类似的事，或有过如此的处境吗？他望着真夜，此时那大天使从衣兜里摸出香烟，叼在嘴边，划了火柴，点上火，冷冷地凝视他们头顶的门，看上去确实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船员，正因如此，他精于策划，疲惫而冷漠。
“他没有带绳子，也没有麻袋。总不可能杀了我们就把我们扔在这儿。”真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说道，“杀人越货和单纯谋命有区别，他们最了解不过。所以至少有两个人。等出海以后，用石头拴着，沉到海底去。”
“那第三个人呢？”
“来检查他们活做得怎么样，要是失败了，或产生异心。但做活的是大副，很可能不会有人来挑他刺，只等他做好了自己去给船长做报告。”
听上去颇有道理。钻石有点疑惑，也有些佩服，真夜知道的很清楚。同时他还发现，真夜的口音回来了，不再是之前的冬吉亚口音。
钻石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忍不住地：“长官，你真的去过北方吗？
真夜瞥了他一眼：“怎么？”
钻石认真地：“你口音学得一模一样。”
“算是吧。”
之前真夜学船员也学得很像，还有他处事的态度，钻石灵光一现：“……你不会也真的当过船员，是坐船去的冬吉亚吧？”
真夜听他这么说，模棱两可地：“你猜呢？”
钻石就当他说是了，咂舌了一番。
“那你觉得冬吉亚人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比玛尔人难对付？”
真夜笑了，好像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但开口时，他语气没有嘲讽之意：“阴谋家不分南北，就像巴里管奉礼，还是管整个玛尔，都一样。”
他在说一个死人的坏话，不过钻石对那个死人毫无尊敬，也就随他了。
“因为我听说北方人拳脚很厉害。”钻石不忘监督那两个麻袋。它们根本毫无动静，看样子两个人还没醒。不过醒了也没用，都成这样了，只能听他们聊天。
真夜放松地吸了口烟，靠在墙边，疲惫地闭上眼：“你怎么听说的？”
钻石诚实地：“以前打架的时候。”
“以前？”
“是啊，当时我还没这么大，别的年纪比我高的家伙看不爽我，满大街追我，我就只能跑。”钻石回忆说，“后来追上我，我就挨揍。他们说要让我见识像北方人一样的拳脚。”
真夜睁开眼睛，香烟的星火亮着，像真夜的金眸：“你就让他们打你？”
“没有啊。”钻石冷冷地，“我咬他们其中一个的耳朵，咬住不放，怎么骂我，打我，我都不松口。”
“好样的。”真夜笑了。
“后来那个被咬耳朵的人见到我绕道走。”钻石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其实，不只是绕道走。也不只是这么一件事。后来有很多事。他恍惚了几秒，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过去，回到三四十岁的时候。是麻袋的抽搐叫他回了神。
他努力眨眨眼，将那些想法抛在脑后。而同时，一种怪异的好奇心，或者是探知欲涌上心头。
他看向真夜，说了出来：“哎，长官，要是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处理啊？”
真夜简短地想了想，回答道：“打回去。”
这回答很具体，但那时候钻石做不到。他打不过他们。他思考了片刻，认真地问：“有诀窍吗？”
真夜沉默了一阵，钻石差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觉得问题太幼稚，但隔了几秒，真夜的声音响起来：“……揍他们的上腹，下死劲；扭胳膊到背后，反擒住；卡脖子，到刚好昏过去的程度；跑的时候，假装跑慢一些，让他们觉得你不如他们，全部追上来，再一个一个拿下，一般到第二个他们就会吓破胆。”
麻袋沙沙响，里面的家伙挣扎起来，但没太大用处。货舱室很快归于平静。
“……但都不如另一样管用。”
真夜把烟从嘴中取下来。他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
“……往上爬。”
“往上爬。”真夜凝视着前方，却看的不是货舱室，而不知是何处。他是用北方口音说的话，说的十分明晰、没有感情，甚至含有一丝淡淡的自讽，甚至是厌恶，一时间分不清是真夜，还是他伪装的那位船员，“……我拼了命地往上爬，他们就全部跪下来，吓得要死。”
钻石怔了一下。
“长——真夜？”他试探地说。
他本能地想说你还好吗，但话到嘴边，真夜的表情却阻止了他，最后，他只是犹豫、小心地叫他。
真夜没回答他，转过头去，钻石只瞧见了他的一头金发。而真夜随手用货物盒掐灭了烟。
“……真夜？”钻石小心地。
“好了，你问题够多了。”真夜忽然厌烦地说，打断了钻石，声音很平稳，说到末尾，却低落下去。
要是平时，钻石一定觉得真夜大天使脾气犯了，要和他拌嘴，要么翻他白眼。但现在，他感觉到，好像不是这样，完全不是。因此，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沉默地应对着一切，心中有些奇怪，还有些怪异的不安。好像透过麻袋，透过熄掉的烟头，发现了晦暗不明的东西，因为头次瞧见，完全不清楚什么意思。
但不等他思索，真夜已若无其事，风轻云淡地站起来：“走吧，十分钟了，一时半会不会来人了。去找那个船长。”
他率先走向楼梯，只能看见他背影。他独自向楼梯口走去，并不停留。过了一会，钻石才跟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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