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尔一愣,畏缩地说:“你来真的?我以为只是我们溜走的说辞。”
在一楼将袍子还给柜台后的女孩后,走出天使堡,向广场西部行去,跟着一条两面都是树的羊肠小道,走大约一百米左右,就会到一栋石瓦砖房前,它矮小,破旧,窗户随时歪倒下来的样子,同时因为似乎没人光顾,还很凄凉。真夜、图尔和千珍就停在它面前。
真夜率先推开门进去,房子里倒不像外面,十几张木桌和长凳摊开来,窗明几净。零星天使各坐各的,氛围松弛。见有别人进来了,他们看过来,接着忽然噤声,低着头吃饭,不讲任何话。
真夜到了供餐台前,那儿没半个人影,仅有几个餐盒,从左往右,分别装着白色糊状物、绿色菜叶和玉米粒。真夜拿了盘子,各打一小些。图尔和千珍已选好位置,他到他们跟前坐下。
“我们就不吃了,你代我们吧。”图尔有些嫌弃地看了真夜盘里的东西,又看远处的供餐台,见真夜拿勺子舀白色糊状物吃,图尔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圣饭’好吃吗?”
真夜面不改色:“和以前一样。”
图尔看上去要呕了:“亏你吃得下这东西。我只觉得没味道而且堵嗓子。”
“做天使前我总听说‘圣饭’,只有天使才能吃到。”图尔回想着,“进云中塔第一次吃的时候我差点当场吐出来,但阿达还在上面看着呢,检阅我们这批新天使,我又不能吐,只能趁吃第二口时把它吐出来。”
“他是要你别忘了当天使的初衷。”真夜说,“这是代价。”
图尔不自觉微笑了:“当时只有你吃完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会走够远。”
真夜对此没做评价,把‘圣饭’全吃了,又吃青菜和玉米。
图尔看了一圈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附近基本没了天使:“他没有提你圣池洗剑的事,还行。”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错。”真夜理直气壮地说,“除非他想计较。”
图尔凝视他片刻,评价说:“他们说得对,你是有反叛的重大嫌疑。”
真夜回答他:“如果阿达不说,那就是没有。”
“这倒是。”图尔认同了他,“你做砸了,但他没说什么,和上次知道索伦死了一样。”
“我觉得在他预期之下。”真夜说,“他也并不生气。”
图尔想了想,忽然提出了个可能:“万一他是早就觉得你不会做好,觉得你不管用呢?”
真夜吃完了最后的玉米粒:“如果他觉得我不管用,那他就不会要我坐大天使之首这个位置。”
“也许看上了你的忠诚?”像是在辩论,图尔不愿意罢休
“那做大天使之首的不该是我,是孚威。”真夜吞下饭才说话,“我们都知道,忠诚没用,有用才是忠臣。”
图尔哼了一声:“那如果他忌惮你,你的有用远远敌不过你的不听话,怎么办?”
真夜吃完了,他放下勺子,把盘子推到一边,语气轻快地:“那我就去死好了。”
图尔像噎着了,半天都没能说话。
真夜目不斜视地站起来,拿起盘子,把它扔到餐台旁边的残羹筐里,里面都是脏盘子。他走回来时,脚步轻盈,看上去若无其事。
“你今天脾气很差。”图尔评价说。
“是吗?”真夜言简意赅。
“是啊。”图尔提醒说,“感觉你忘了你现在不想要的,过去你拼命追求。”
“你死的话得有坟墓和墓碑才成。”千珍忽然插嘴说,“最好盖大一点,躺进去宽敞舒服,然后在墓碑上刻上你自己的名字,刻清楚一点,别人好认。”
两位大天使都没意想到,图尔笑了。过了一会,真夜也笑了,他们都觉得有意思。
“下次你和你的6号考生在哪儿见面?”图尔说起另一件事。
“奉礼。”真夜回答道。
图尔别嘴:“我最不喜欢那个地方,巷子里太多老鼠。”
真夜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接着想起什么,摸自己的夹克口袋,竟然摸出一根烟。烟泡过水,已经软了。
“你从哪儿搞来的?”图尔说,“居然还带进伊甸山。”
“调查的时候。”真夜说,“香烟盒丢了,没想到还剩一只。”
“我不喜欢烟,我要走了。”千珍看了烟一眼,干脆地推开了椅子。
图尔和她道别:“拜拜。”
真夜把烟捏成团,里面的草叶撞破柔软的卷纸,沾在真夜的掌心上,真夜用手捻它,一股刺鼻的气味蹿过来。他做得很专注,好像不知道千珍已经走了,甚至不知道图尔还在这儿。图尔斜瞥着他,保持着善解人意的安静,忽然,真夜忽然开口讲话了。
“现在奉礼不闹鼠灾了,但一百多年前确实是,你说的是。”他有些疲惫。
“……晚上我去扔垃圾,还能看到有只老鼠在垃圾桶旁啃人十几天前剩下来的鸡骨头。鸡骨头啃的特别干净,基本没肉。它啃的挺绝望的。可能是饿昏头,它看到我丢垃圾,跑过来啃我的皮鞋。我觉得它也挺可怜的,后来我家吃晚饭,剩了点剩菜叶,我拿去丢给它。结果它还是只啃我的皮鞋。之后我撇开它,自己回家了,早上醒的时候,发现它睡在我床下,躺在我皮鞋边。”
“哦,你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图尔抬高眉毛,不太感兴趣地。
“它在我家住了好几十天,把皮鞋当成它自己的家。我家里没人注意到,或者没人在乎。”真夜将烟卷放在桌上,慢慢陷入了思考中,“……当时我觉得,既然它住下来了,那就和它是伴了,还拿东西喂它。结果有天,不知怎的,它自己从我家跑掉了,再也不见了。我当时找了它挺久,但老鼠,奉礼到处都是……。”
他说着说着,沉默下去。
“在多瑙打仗的时候,你也这么想吗?”图尔突然说。
“想什么?”真夜看向他。
“前程远大。”图尔说,“我尊敬你。你打仗的时候拼尽全力。”
真夜没有回答他,只是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抬起手,将湿漉漉的烟草放在鼻下嗅探。那味道不好,他索性丢开了。
而图尔,图尔看真夜这个样子,突然回想起探望真夜的往事。那是阿达宣布真夜升迁为大天使之首的一小时后。那是诊疗堂,真夜在的那间于人山人海,到处飘着天使的羽毛,他喝菲力站在门口,甚至挤进不去。菲力把本来准备给真夜的蜂蜜酒开了盖,喝了一口说真夜太惨了,升这么高有屁用。酒香之中,图尔终于在人流缝隙中瞧见了真夜,他坐在病床上,花束和祝福挤着他,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服,看上去并不高兴,也并不愤怒,就像一个前途远大的大天使,眼睛里只有冷淡的自豪。
烟草闻起来是苦的。不知怎的,真夜想起巷道里老鼠的眼睛,又忽然想起钻石。它们的眼睛都一个样,黑的,黑得发亮。真夜又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钻石,总是觉得眼熟。而想到钻石,他觉得身上隐隐作痛,他怀疑是战争的遗痛,这几十年来一直这样。既然想到战争,他就不愿再想了。
“好了,我要回去干活了。”图尔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吗?”
“你先走吧。”真夜回答他,“我还要坐会儿。”
“行。”图尔走了几步,却停下来,他有些犹豫,有些话还是忍不住。思量半晌,他还是说了出来,“……你觉得巴里死了,是阿达做的吗?”
“理由呢?”真夜抬起头看他,并不惊愕,反问道。
“谁知道呢?”图尔说,“要是他单纯想把你弄下来,要么是宰你的职权,只需要叫你做几件你完不成的任务就行了。你现在已经错了两件。”
“要是真的,你会怎么办?”真夜笑了笑。
“向你表示由衷的遗憾,并等待新的大天使之首。”图尔毫不犹豫,“然后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那你就祈祷这是真的吧。”真夜推开椅子,干脆地站起来。
“你不是要再坐会吗?”图尔问他。
“那只是不想和你一起走。”真夜坦然承认道,他推开门,蓝色的天光从外面进来,十分明媚,“对了,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
“知道,钻石。”图尔啧了一声,回答他说,“钻石。记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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