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随你吗？”乔西法没讲话，反而是厨房外的马蒂因为动静的惊扰，回答了他们，“而且你话可不能乱讲。降世恶魔可不只是传说。”
乔西法接过母亲忘在一旁的刀，一板一眼地切起面包，将面包片全均分了，再去开蜂蜜罐。钻石倒是觉得好奇，跟着百合出了厨房，她皱着眉头，一副受罪却罪有应得的表情，好像已习惯了这等荒谬的言论。
而她的对面呢，马蒂怔一本正经地翻书说：“根据《恶魔录书》，始祖天使，也就是现在还在位的阿达，确实忌惮降世恶魔，尽管那孩子还是个婴孩，甚至很可能没生下来。他听信了祭司阿蕾的话，因为阿蕾预言道——尊敬的阿达，请听我谏言，以遥远的南方的多瑙为起点，将有一位降世的恶魔到来，如凶星从天边坠下。他会颠覆天使届，改变当今的格局。因此，战争对那降世恶魔是必要的手段，必须，必须发动战争攻打多瑙，将丰饶之地置于天使神圣的羽翼下。………………”
“我以前还以为《恶魔录书》是买给乔西法的礼物。”百合叹口气说，“结果是给了这家伙。”
《恶魔录书》是童话故事集，没有恶魔小孩没看过。上面尽是些前人杜撰的传说。而马蒂讲的正是《恶魔录书》里写的一则神话故事，根据多瑙六十年前的战争编的。
百合转过身，重新进了厨房，不想再和马蒂多交流。稀客坐在马蒂跟前，反而饶有兴趣地：“所以马蒂，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研究多瑙之战？”
“我不是执着研究多瑙之战，而是历史。只是恰好我被它的一些问题缠住了。”马蒂把书放下了，神色严肃地回答他说，“历史总是有价值的，那些死去的人当时怎么生活，他们为什么死了。时间过得越久，当初清晰、真实的东西就越可能模糊，甚至被刻意地篡改，被认为是谎言、甚至是笑话。降世恶魔就是这样。当初始祖天使，特别是阿达，显然惧怕他，但现在连我们恶魔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那是讽刺。”
“说来听听。”稀客说，“假如你认为降世恶魔不是编造的话，那有什么证据呢？”
“有啊。”马蒂斩钉截铁地说，“比如，他们为什么要在多瑙发动一场大屠杀呢？四天时间，死了五千名恶魔。”
“占领多瑙嘛，又也许是他们想通过这个威胁和震慑恶魔。”
“代价太大了，他们自己也死了不少。”马蒂说，“假如震慑，捕风捉影更有效。”
“那也许是为了争夺‘泉水’呢？毕竟资源问题才是我们争夺的源头。”稀客提出一个可能性，“你喜欢的《恶魔录书》不是说了，据说千万年前，恶魔和天使就为了‘泉水’争夺人类的信仰权，恶魔惨败，所以我们种族才一直不如他们兴旺，人类也才更喜欢他们。现在人类信仰越来越稀薄，为了抢那一点‘泉水’，他们在六十六年前再次挫败我们这批竞争对手，也不是不可能。”
马蒂意味深长地微笑了：“那你怎么解释索尼斯猎鹿城的恶魔们六十六年前没遭到屠杀？”
“他们运气好。”稀客耸肩，“不过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天使还不是又开始在地上到处抓恶魔了吗，迟早会抓到他们那儿去的——我认为只是借口，只要有‘泉水’在，他们的疑心，我们之间的摩擦，永远不可能停止。”
“对，这就是关键。”马蒂接话道，“你说对了。”
“关键？”
“我觉得，近几十年来天使们突然开始抓恶魔，导致很多恶魔失踪事件，其实是他们怀疑，降世恶魔还没死，他们要抓住他，杀了他，或者杀了疑似降世恶魔的恶魔。”
“你太惯着他了，让他说个没完。”百合不满地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好了，你们过来吃饭吧。”
乔西法跟在她身后，很不情愿，像个被虐待的女佣。他端着已经做好的蜂蜜面包，放在桌上。钻石迫不及待地窜到桌边，他已经闻到麦香味。乔西法赶紧嘘了他一声。
“哎呀，钻石。”马蒂笑眯眯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呢？”
“你刚才看太专心了。”百合抱怨道，“都没注意到他，他来给我们送蜂蜜，但你呢？你招呼都不给他打。”
“没关系。”钻石赶紧说。
“对不起。”马蒂却嘟囔着，把书放在一旁，移步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所有人跟着入座，钻石也不例外。他已经被桌上的菜色吸引了。他乖乖等着，左顾右盼，别人一拿起刀叉，他也捡起来。在百合舀起黑松露土豆泥时，他小心翼翼地伸叉子去叉蜂蜜面包。乔西法正看着他，钻石赶紧收了手，谄媚地微笑。乔西法翻了个白眼，把那块蜂蜜面包拿到自己碗里。钻石这才行动，插走了第二块蜂蜜面包。
“钻石，合你口味吗？”百合问他。
“好吃！”钻石赶紧抬起头，嘴巴还塞得鼓鼓囊囊的。
百合由衷地微笑了，她托腮，一会看看乔西法和稀客，一会看看钻石，欣赏他们的吃相。接着，她叹口气，好像陷入到一种陈旧的怀想中：“我还记得钻石第一次来家里时，他当时看着比现在瘦多啦，可没精神。”
“是啊。”马蒂附和说，“现在好啦，他可长成一个大小伙了。”
钻石不好意思，脸红起来，感到一种被他人关怀的羞怯。
“……对了乔西法。”百合说到这，忽然想起来，皱着眉头，“你还从没告诉过我，你是怎么交到钻石这个朋友的？”
她随口一问，钻石却愣一下，支吾了一声。乔西法叉子停下来，谨慎地看了钻石一眼。一时间，没人说话。
“在我饭店认识的。”稀客头也不抬地接话道，“乔西法给钻石讲玉米煎饼怎么做。”
百合被他吸引了目光：“真的？——就这家伙？”
她一面说，一面拍了拍乔西法的背，动作跟马主人拍马驹一样。
“阿姨，你难道觉得，乔西法这种家伙应该终生没有朋友吗？”稀客笑嘻嘻地说，往嘴里塞了一口黑松露土豆。
“是啊。”百合倒不客气。她一说完，一下引发餐桌上的笑声。
钻石松了口气，将盘子里剩下的蜂蜜面包塞进嘴里。他抬起头，稀客在对面给他递了个眼色。钻石朝他点点头。这时，恰好马蒂说了话：“你们知道吗？听说那个索尔就要当上恶魔协会的会长了，我可一贯不喜欢他……”
“你又不喜欢别人了！”百合亲昵地责备。
“本来恶魔协会就无能至极，加上他这种投机取巧之辈，我看我们算完了……。”
吃完饭后，钻石主动请承收拾饭桌的责任，而百合趁着还是中午，去花园弄花了。钻石把东西搬进厨房，一面默默地想着事。
他把碗盘和叉子放在桌上，靠着置物架不动了。乔西法正用湿毛巾擦拭完一个盘子，又来拿钻石拿过来的那个，感觉到钻石的不对劲，他抬眼看他一眼，反而主动说了话：“怎么？”
“啊？”钻石回过神来，接着挠挠头，“没有。”他犹豫了一阵，想要讲话，但说什么呢？说还好刚才有稀客？还是讨论别的什么？但最后他没说出来。和乔西法的相遇，他自己也觉得挺狼狈的。
“既然没有，就不要摆出这个样子。”乔西法伸手，示意他把盘子接过去，“我还以为你想还我钱了。”
钻石一个激灵，赶紧把盘子放在沥水架上，一面高声说：“马蒂叔叔——我来陪你下棋好吗？”
几乎是立刻，客厅传来热情的回应：“好啊钻石！”
乔西法在钻石身后翻了个白眼，用手威胁地敲敲桌面：“给我把碗洗了再去！”
马蒂是个不错的下棋手，钻石老实地洗完碗后，和马蒂约定三局定胜负。稀客在旁边观战，替钻石出歪主意。乔西法懒得看他们的战局，坐在沙发上，捧着一串账单算账，抵消“任我行”的支出和收入，算到后面，他心情不错，放下账单，去收拾马蒂搁在沙发上的《恶魔史录》。还没关上，马蒂斜眼瞥到他的动静，大喊一声，止住了他：“别关，我要用书签记下我的页数！……”
钻石和稀客使了个眼色，钻石伸出手，悄悄地改变了棋的位置。
他用书签夹好了书，心满意足地转过头来。而棋局的形式令他困惑，他盯着似乎不一样的棋子，挠了挠自己的犄角。
“马蒂，你书看到哪儿了？”稀客大声问，打断了他的端详。
“哦，那个啊！”马蒂立刻兴高采烈地回答他，“是猎鹿城的由来！”
“灰是什么？”实际上，稀客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
马蒂的话匣子立刻打开了。猎鹿城是多瑙之后建立起来的，一部分多瑙恶魔，一部分别的地方的恶魔，一开始是墓园，后来随着墓园扩建。他说的时候，钻石下了自己的棋，马蒂跟着下。过了一阵，果不其然，钻石杀阵，大破马蒂的局子，马蒂输了。不过，马蒂丝毫不敢感到沮丧，还是很有兴致地滔滔不绝。
临走他还在说这个。百合嫌他烦，陪着钻石和稀客出了门，把他们送到院子外。钻石高兴地抱了一下她，她叹口气，舍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背。钻石放下胳膊时，隔着百合的肩膀看到乔西法站得不远，正靠着门敲着他们。钻石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声再见，他就回屋去了。于是，钻石就把再见朝百合说了一声，跟着稀客离开了。
“我要回店里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稀客问钻石。
钻石摇摇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他意思是离开金池，稀客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来就计划好了，第三场考试在明天，他希望抽空把这件事做了。
稀客沉吟了一阵：“那你小心点。”
“好。”
钻石和他挥挥手，以示再见。稀客也干脆地转头走了，但走了几步，稀客忽然回头叫住他：“钻石。”
钻石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有点稀罕地问他：“怎么了？”
因为稀客看上去在思考着什么，表情严肃。而稀客考虑了一阵，斟酌地说：“对不起。”
钻石啊了一声，茫然地：“什么？”
“我有责任。”稀客说，“当时我自己离开了金池，都没和你说一声。”
钻石反应过来，一下不吭声了，瞪着稀客瞧，像盯着一个神经病。
那不关你的事。他想说。但是没说出口，不知是想让朋友有罪恶感，还是想宽慰他。
“不过我不在，但乔西法在。”稀客以庆幸的语气，“我不会问你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认识乔西法的，但是如果有天你想说，可以告诉我。”
钻石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考虑看看吧。”钻石说。他说的有点难为情，也许是因为讲的是一件隐藏在心底很深的东西。所以为了掩盖它，他咳嗽一声，握住自己的左手，上面紧紧地裹着手套，看不清手的样子，掩饰地说，“……要是你每天免费给我吃饭的话，我考虑考虑。”
稀客也笑了，好像知道他的掩饰，顺从了他：“别想吃白食，但要到我这里做一份工，还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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