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他最后一次来喝酒。”钻石说。
“啊，对。”珍尼倒完酒，走回柜台，“二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生意情况比这儿好些，伊甸山的家伙抓人还没抓得那么勤，很多金池的恶魔也会来喝酒。”
这话倒让钻石想到什么，他直勾勾地盯着珍尼的头顶，犹豫地：“你是……天使？”
珍尼打开抽屉，找着什么，过了一阵，她从抽屉里拖出一本破旧的红色笔记本：“很遗憾，不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我没有角嘛，翅膀又隐藏起来，那我一定是天使，要么假货天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和你一样？”
钻石隔了一阵，瞪大眼睛。一个没有犄角的恶魔？不过，珍尼似乎没有和他同病相怜的意思。她正忙着翻笔记，偶尔停下来在笔记本上扫两眼，又飞快地跳到好几页后。这样几次以后，她停下来看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频繁，到了一行一行阅读的地步。而正在钻石的不解达到顶端的时候，她放下笔记本，说：“就在这儿，看吧。”
她说完，把笔记推出来。钻石一头雾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本笔记本。那笔记本时日已久，页已经卷边了，墨水也干了。映入眼帘的是日期、许多数字和像人名的东西。而珍尼指着的那一行，写着钻石熟悉的名字：8965年7月29日 7 雅克。
“7是他欠我的酒钱。”珍尼生怕他不明白，告诉他说，“你要是有钱可以帮他还了。”
钻石在她的目光下不吭声。她就也不说话，等着这恶魔。过了一阵，恶魔总算若无其事地说话了：“那天，你和他聊什么了吗？”
扯开了话题。珍尼倒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我说，让他还我酒钱，他说下次一定带来，再赊一瓶。”
“……”
“……行了，我告诉你。那天天气很热，我把头发扎起来，他盯着我的头顶，又给我说，他想起了‘小不点’，也就是你。我告诉他，他这样很失礼。他说，反正也不会比欠我钱更失礼。然后就喝他自己的酒去了。”
“他喝着喝着，突然告诉我，最近两天他得出一趟远门，我问他去哪里，他说，要离开金池，打算向西面走走。我说，西面有什么，人类的索尼斯？恶魔的猎鹿城？他说不知道，到时候看。我又问他，那你的‘小不点’怎么办呢？和你一起去吗？他想了想，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说，你看，这就是‘小不点’——钻石。”
“那张照片就是你，长得比你现在小一些，也更瘦。但基本能看出是你。他给我看完，把照片收起来，说，没办法啊小不点，他最近得学会独立生活了，等我出完远门，到时候再回来检查，看看他这家伙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了。”
珍尼说的时候，钻石抬起头，紧盯着她，一字不漏地听着，甚至不敢呼吸。通过她的话，雅克好像又跳了出来，语气、表情都历历在目。
“然后呢？”钻石不自觉地说。
“然后他就走了。”珍尼干脆利落地说，“我再也没见过他。”
8965年。钻石想，那就是雅克失踪那一年。但7月29日。雅克是7月中旬离开了金池。换言之，离开金池半个月后，他出现在猎犬酒吧，并说自己要去别的地方。
尽管这条消息说明不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说明。那毕竟是很多年的事了，和如今已离得很遥远，但钻石却觉得紧抓的心好像松开、宽慰了很多，甚至让他自己感觉完全不一样起来。不仅是久久未见的雅克在其他的陈述里出现，还代表着其他的，雅克，他可能真的丢下钻石，离开金池，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怎么了？”珍尼观察着钻石的脸色。
“没有。”钻石赶紧回答。
“你难道之前怀疑是天使带走了他？”钻石一下抬起脑袋，而珍尼完全无所谓地，“他可是个赏金猎人。你知道这什么意思，第一有潜规则，赏金猎人毕竟处于恶魔和天使间的灰色地带，抓他可能性小；第二，就算真的要抓他，他也有身手。”
“有恶魔说在猎鹿城看到过他。……”珍尼摇着杯子里的酒，观察它的透明度，“总之，最后一次目睹他的时候，他是活着的——这就是我知道的关于他的全部事情。”
这就是珍尼知道的全部事情。钻石推开猎犬酒吧门时，只觉得思绪千丝万缕。但他脚才踏出门，又迈了回来。
珍尼抬起头来，那群露台喝酒的赏金猎人们，包括绿发天使和寸头恶魔，也都好奇地盯着他。
钻石无视了他们，对着柜台后的珍尼，脱下帽子，露出自己和人类几无差别的脑袋，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珍尼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她低下头来，一下接一下地开始擦起柜台。还剩一半没擦完。她擦得很用力，好像要把自己也擦去。那本笔记本放在她旁边，她根本不看它，它却红得要命。
在那些赏金猎人困惑的目光里，钻石离开了猎林。他不知去哪里，也不想回金池，就干脆随便沿着路乱走。而他脑子里还有很多想法，连他自己也理不清楚。雅克……索尼斯……猎鹿城……8965年7月29日离开……说自己要出远门。所以雅克……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在天使的手里……雅克……雅克，那雅克为什么不回家呢？
一阵响亮的喇叭压断了他的思考，接着一个人撞到他的肩膀，引起痛觉。他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了一个堆积了许多路边摊的地方。而这儿看上去有些眼熟，钻石盯着那辆蜂蜜酒摊旁边笼的黄布好一阵，想了起来，这就是上次真夜请他喝蜂蜜酒的摊子。而在蜂蜜酒摊前，有个老头儿手里攥着银币，犹豫着，走上去似乎需要花他很大的勇气。
他裤脚有泥，裹着的双扣西装皱巴巴的，钻石想起马蒂在花园做活的样子，但他比马蒂贫穷多了，像是被雇来的临时园丁。
他把钱给了摊主，拿起酒喝。
刚喝一口，他就嘟囔着皱起眉头：“不行啊。”
摊主听见了，冷言冷语地：“你一个乡巴佬知道什么？我还嫌你手捏脏我的酒杯。”
他说得那老园丁扮相的人一愣，放下酒杯，无言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钻石想了起来，那家蜂蜜酒的口味——相当难喝。
“他说的本来就是真的，味淡加水，发酵也不够。”钻石直接走上前去，在园丁身后探出脑袋。
又对老园丁说： “这个真的很不好喝，您赶紧换一家吧。”
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瞪着钻石。
“要是乡巴佬不爱喝，你怎么不把店开到银眼，给那些有钱家伙喝呢？”钻石不等摊主讲话，又做了个鬼脸。
“你——”摊主气得站起来，却又反驳不了。
钻石朝老园丁眨眨眼：“不用理他，老先生，喝酒就得看自己的。”
说完，钻石迈开步伐想走了，赶着回金池得了。
“喂，小伙子。”老园丁在背后叫他。
“不用谢！”钻石朝他挥挥手。
老园丁却又叫了他一声：“小伙子！”
钻石有些困惑地停下步伐。
“你懂蜂蜜酒吗？”老园丁问。
钻石想了想，回答他说：“算是吧。”
毕竟他也看稀客做过那么多次。
老园丁好像满意他的回答，朝他笑了笑，招招手，和蔼地说：“你跟我来，小伙子！”
说完，那老园丁掉转头走了，钻石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蜂蜜酒摊主还瞪着钻石。老园丁的身影越来越远，钻石想了想，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做。而且他不认为一个老园丁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有些奇怪，而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或许也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他就会一直想雅克，但他绝对会想不明白。于是，他索性选择跟上了这位疑似落魄园丁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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