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本来绝不见天日的手便在众目睽睽下露了面。
像树枝一样细长的黑色斑纹,从手指一直延展到手心,手掌心中间是一条长伤口,血叠着黑色条纹,斑驳陆离。
钻石立刻想抽走自己的手,它实在太丑了,但真夜看了那黑色的手心,抓住他的手,替他止血,给他包纱布。其他几个人类也看着,但丁没说话,巴特克皱起眉头,卡林移开眼睛。
钻石又开始晕,他深吸一口气,靠着椅背,眼睛发直,望向天花板。
卡林站在稍远的地方,抱着胳膊,远观着钻石。看不清她的表情,更不清楚她的想法。
人类只是划伤了他的胳膊,伤了他的手心。都是皮肉伤,除非,除非……
“……那把刀应该是银制刀。”真夜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对普通人是一般刀具,对异生物来说不一样。”
异生物都怕银制刀。天使,恶魔,他们都不例外。一般刀具插入他们的心脏,他们活蹦乱跳,要么休息几天就成。但要是银制刀,他们死亡的几率大大提升。也许是血,也许是骨或肉的问题。没有家伙知道为什么。但是就算银制刀造成的伤口,也会这么难受吗?
“……并且应该附有魔力。”真夜说,“下有特定诅咒型魔咒。”
但丁头发上都是汗水,他换了身衣服,却明显还没有从这场灾厄中脱离出来:“……杀手想过如果有天使在的情况该怎么办。”
“先止血吧。”巴特克面色沉着地命令。
钻石有些恍惚地听他们的话,只觉思绪在天空中四处飘荡。
他安静了片刻,向四周望去,但到哪儿都看不见她,看不到那双鞋底沾满泥巴的鞋。
对了。她呢?
“她呢?”他喃喃地。
“谁?”有人回应他。
“她呢?”钻石重复。
“那个杀手?”真夜从桌上拿了包火柴,嘴里叼根烟,擦啦两下,火亮了,他送火到嘴边,点燃了烟。
他吸了一口,呼出白气。钻石咳了两声,觉得更加头晕,肺也痛了:“好臭。”
真夜转头看他一眼:“抱歉。”
手却带着烟,送到钻石嘴边。钻石赶紧闭上嘴,真夜耐心地指导着他:“张嘴,钻石。”
“吸一口,钻石,会好一些。”
钻石很怀疑,也很不情愿。但真夜不同于以往,并不嘲讽他,保持着耐心,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一直和他对视着,表示鼓励。
终于,钻石被这个大不一样、如此温柔的真夜搞得迷糊,糊里糊涂地屈服了。
他张开嘴,咬住那支烟。
那种呛人的感觉更明显了。他咳嗽,接着咳嗽。可是很奇怪,一种迷蒙,一种恍惚包裹了他,身上的痛感真的没那么强了,好像有东西刻意抹去了它,暂时不要让他关注它——那不重要,世界变得轻飘飘的。
“先把她放到楼下了。”他舒了口气,真夜才说。
其他人的脸在弥漫的烟雾后,根本看不清楚。
真夜语气异常柔和,与他平时那提了调虚与委蛇的应酬,或者嘲讽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是凶手。”钻石躺回椅子,盯着天花板,喃喃地,“她杀了露易丝。”
没人听清他说的话。烟雾继续弥漫。
过了一阵,巴特克的声音在烟雾里响起来。
“她不是我们家的人。”巴特克说,“为什么没人发现?”
他听起来倒不是很严厉,像个老园丁问自家的花怎么咽气了。
他看着仆人们,看着手还在流血的嘉华,还有但丁和卡林。
真夜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给钻石包纱布。这时候钻石不叫痛了。
没有人回答巴特克。仆人们全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平日里,恐怕巴特克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当然不会发现不同。而仆人们都很怕巴特克,没有他的命令,都不敢看彼此。当然正因为如此,没人会说出这一点。
“如果我死了……”巴特克若有所思地说。却又冷哼了一声,好像是回忆起刚才安里朝他冲去的那一幕。
“我会查的,爸爸。”但丁说,他站得隔巴特克好一段距离,像在汇报公事。
巴特克只哼了一声。
但丁转过身去:“妈妈,您还好吗?”
他伸出手,想搀扶受惊吓的母亲。卡林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但丁有些尴尬,还是说:“妈妈,没事的。”
“你当然会。”卡林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
“这群仆人都不要了。”巴特克说,他转过身来,厌烦地朝着但丁。
“嘉华呢?”但丁说。
巴特克想了一会儿,看了眼嘉华流血的手:“留下来吧。”
钻石想弄清楚“不要了”是什么意思,有几个仆人猛的抬起头,面色苍白。但体力已不容他有其余的思绪。只听到一片死寂,没有人对巴特克的决定发出任何声音。
“钻石,你休息吧。”巴特克叮嘱完了,叹口气,他的脸穿过白色的烟雾,凑到钻石跟前,“小伙儿,你救了卡林一次,谢谢。我绝不会忘。”
他神色是如此严肃,说的也很郑重,钻石想像英雄那样朝他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尽管真夜给的烟阻断了疼痛,却阻断不了晕厥。他感觉力气像泉水之源,不断抽干和消失。
巴特克看了出来,他俯下身,把钻石按回座椅,要他躺好。他一凑近,钻石就闻到股泥土味,是西装发出的,大概是他在田野里耕作太久了。钻石盯着他的西装,才发现上面别着个徽章,是个鹰爪的图案。
巴特克起身了,钻石还盯着。巴特克发现了,可能以为钻石想要,他低下头,把它取下来,别在钻石衣服上。
“给你吧。”他语气温和,拍了拍钻石的肩,“巴特克家的家徽,只要你想要。”
“……我得把他带回去。”真夜观察钻石的脸色, “恐怕单纯包扎治不好,刚才□□也只是止痛作用,人类的药没作用,再下去会恶化。”
但丁问他:“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送去医院吧。”巴特克说,“我出钱。”
“不,这是天使内部的事。”真夜说。他还说了什么,钻石没注意听了。
……他们对钻石真友好啊。钻石在他们身后闭上眼。但很奇怪,一股烦躁之情却油然而生。在这接近于失去意识的时刻,好像有种冲动,想朝谁吐口水,朝谁责问。或许是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质问他,要他一个答案。人类觉得有权能决定他们的命运,他却只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也或许是眼下看到巴特克对仆人们的这一幕。
喂,你们人类为什么无聊地杀来杀去呢?你们天使又为何就为了你们首领的疑心,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要不断地杀我们呢?你们知道金池有多少恶魔失踪了吗?你们知道失踪恶魔的妈妈们有多悲伤吗?无数的问题昂扬而生,却又一一奔流逝去。最后,他只有自己,自己受伤的胳膊,呕吐感和灼烧的感觉。
身体忽然一轻。他抬起头,没想到光这动作都要费劲力气。有胳膊用力搂着他,让他在空中高高架起,完全不担心掉下去这档子事。感觉到他在看他,真夜低下头。
“没事的,睡吧。”真夜对他说。声音听起来又高又远,有种在金池四层听伊甸山讲话的效果。
原来是真夜,真夜把他抱了起来。
钻石想相信他。尽管他是一个天使,一个好多人都说不好的大天使。如果稀客在,他会戳着钻石的脑袋,说他糊涂了,不长进了,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可这一刻,钻石就是想相信他。
于是钻石就这么做了。他嗯了一声,只觉得脑袋石头般沉重,下一秒,他放松身体,几乎是压印在真夜怀中。
刚才□□的烟味,很淡的苹果味儿,还有血,也不知道在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谁的血。这就是今天的大天使。
他昏死过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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