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沉吟了片刻：“你觉得会是谁给你们下的？”
钻石以为他在问自己，险些回答，但很快他发现稀客朝向另一面。
真夜面朝他们：“我不知道。”
他看的是钻石。
钻石不自觉朝他点头，他不觉得真夜会在这点上撒谎。
钻石不知道，真夜也不知道，而稀客对此似乎很心烦，不知是因为怀疑真夜，还是由于一件事找不到由头，这种毫无头绪，令他们一时陷入沉默的境地。窗外的阳光往下垂，不断加重这种沉闷。
盯着那阳光，又坐了一会儿，正想着“祛除”是怎样一回事，钻石觉得头有点晕，肚子也有些疼，止不住地想犯呕。他深呼吸一口气，赶紧走到盥洗室，把门关上。他刚对着洗手池，低下头去，喉咙里的东西就冒上来。他哇地一吐，一团长得很像刚才试剂管里的魔力的灰色东西，慢慢地游到水塞，掉了进去。钻石还来不及吃惊，下一团又跟着冒出来。
他吐了好一阵，有种把内脏全吐出来的恶心感，止也止不住，一团又一团。其中一下最猛烈，他张了嘴，一团巨大的灰色东西像湿答答的泥土块一样掉出来，砸在池子间，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心脏。
但吐了这一下，他忽然觉得好多了，不恶心了，肚子也不疼了。他平稳了一会儿呼吸，擦点头上的汗，开了水龙头，用水简单地漱了口。
“你怎么了？”乔西法和稀客听到动静，从沙发回过头看他，乔西法皱着眉头，先看钻石的脸色，又看他苍白的嘴唇。
钻石摇头：“祛除去了，现在好多了。他呢？”
他注意到真夜不见了。乔西法回答他：“他刚才和你一样，突然出门去了。”
钻石走到床边，对着他们坐下。他惊讶地发现，他自己迈步轻松了许多，原本因萨旦用药本就减轻了很多的寒意，现在也完全驱散了。
真夜推门进来。他面色略微苍白，神态却也轻松多了。钻石看他好像照镜子，也就立刻猜到，真夜刚才是去了哪儿。
“这儿还有别的盥洗室吗？”钻石问他。
“是啊，装灰色呕吐物很合适。”真夜表情有些厌恶。钻石就完全确认了。
钟表转了一圈又一圈，过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在这三小时里，钻石慢慢体会着，身体似乎越来越轻盈，也越来越如常，听他的使唤。这让他心里涌起一阵欣喜，这是治好了吗？他不敢完全确信，但吐出来的灰色东西、越来越顺畅的呼吸，他有种直觉，米兰达的治疗已经生效了。
“好了，让我看看。”三小时到点，米兰达准时推门进来，向他们宣布说，“你用魔力试试。”
钻石指自己说：“我吗？”他见米兰达点头，便乖乖地伸出手来，恶魔们和天使齐刷刷盯着他，他有些不自在，清咳了一声，在米兰达握住他手时，在心中叫自己的热念出来。立时，他手心一热，有团圆滑的热气滚了出来。米兰达眼尖，马上说道：“如影随形……进。”
魔力听了她的命令，逃进了试剂管。钻石心生新奇，反复转着手。在使出魔力的一瞬间，他突然发觉，他魔力用得十分轻松，简直就像它与生俱来、和他共存一般，他之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米兰达也取走了真夜的魔力，步骤和钻石一样。钻石认定真夜的感受一定和他一样，见取完了，赶紧上前握住真夜的手：“好像好了，是不是？”
果然，真夜的手也很温暖。钻石咧着嘴，又是捏又是握，仿佛在玩游戏。真夜大概是觉得随便他，没抽走也没说什么，只是仍盯着米兰达的背影，似乎还有些疑虑。
米兰达又在柜前弄起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她点了火，将罐子放上去，朝里面滴液体，将一团魔力装进去，熄了火，将塞子盖在试剂管内。闷了三分钟，她将盖子取了，又对着另一团魔力同样操作一番。这样都做好了，两团魔力受尽折磨，变得又小又扁。她似乎很满意她看到的，将两个瓶子碰在一起。
对着灯光，她照这两支瓶子，她的沉默持续了太久，以至于她再度转身时，钻石感觉到了她的严肃。
“怎么？”不知不觉间，他不笑了。
“你们那位医师说你们的病不仅是仇咒的影响，说得没错，现在仇咒已经从你们身上驱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分离之后，剩下的是什么。”米兰达叫他们看自己手里的试剂管，“所以我产生了一个猜测，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钻石不明白。他向前走几步，望着试剂管，他能看到的无非就是两团魔力，两个玻璃瓶子，……以及两团魔力中，各自一条纤细的红色长线，它们嵌在魔力间，像是血管。
“这是？”钻石问。
乔西法和稀客也从沙发起身观察。
米兰达抬手，将真夜和钻石的魔力倒在一起。魔力动弹，并不相融，积压在一起，将试剂管几乎占满。不过，那两条蜿蜒曲折的红血管忽然像蚯蚓一般骚动起来，各自在魔力团中爬动，而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那就是对方。
它们在魔力团的边缘碰到，如蛇一般绞缠在一起，只差吐出蛇信子。
米兰达说：“你们之间，还存在一道血咒。”
“血咒？”钻石大声说，只差跳起来了。
他，真夜，乔西法，稀客，米兰达扫过恶魔们和天使愕然的脸：“看来你们知道血咒的意思。”
“我们当然知道。”钻石结结巴巴地说。
乔西法冷静地：“血咒是双向咒，一般双方发誓为彼此兄弟，爱人，帮派成员，双方喝下对方的血，以此成咒。咒成后连接双方，双方无法杀死对方，并等同承担外界伤害，一旦成咒，无法反悔，终生绑定，直至死亡。”
“即使是死亡也不一定会让血咒消散。”稀客补充，“血咒一旦建立，就永远建立，即使断开，如有一定情境和条件，还是能随时能唤起。”
“是的。”米兰达赞同他们，“如果是双重咒，应该能解释现下的情况：相同寒症，因为仇咒，你们本就会有此类症状，血咒共承担伤害，加剧症状；血液变黑——后者血咒结成后会发生，但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只能算是身体变化。”
没人在意医学研究，稀客匪夷所思地：“可之前，也根本没有迹象——”
他突然顿住，看向钻石，像回想起来很重要的东西。接着，在钻石的注视里，他慢慢地开口道：“……在圣帝阁教堂的时候，你昏倒了，所以不知道。你召唤来的乌鸦攻击天使们，但是没有攻击真夜，当时我以为是偶然。”
他一下找到了关联，米兰达听完，点了点头：“这说得通，如果是具有杀心的咒语，是不可能对血咒双方起效的，咒语甚至还会选择主动保护双方。”
“但是，”显然，还有一个问题没能得到解答，“是为什么会有血咒？”
米兰达摇摇头，将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上：“这个嘛，我只是医生，建议问他们自己了。”
“我不知道！”钻石声明说。
“啊，我都知道。”看钻石在看自己，真夜也歪头看着他，很讽刺地。
“血咒和仇咒不一样。”米兰达看他们两个拌嘴，“照你们的说法，仇咒不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个做的，这是可能的，但血咒需要双方采血并同时喝下，并由其中一方念下咒语，如果是你们双方都不知情，是别人做的，难度会相当大。”
钻石觉得她莫名指责了自己，还暗示了他的不诚实。他刚想抗议，稀客却问米兰达：“你会有什么坏影响吗？”
“看你怎么想。”米兰达说，“生理病痛，没有。但是你永远地和另一个家伙连接在一起。”
“那你能分离血咒吗？”
米兰达笑了：“当然不能，你当血咒是什么？它和仇咒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她对着钻石和真夜，黑黝黝的眼珠怀疑地钉在他们身上，不慌不忙地，“就算不是你们自己，是别人给你们下的——那人大概希望你们同生共死吧。”
钻石仍想讲话，米兰达阻止了他：“好了，今天就差不多到这里为止。你们回去之前，帮我把那些东西清理干净。”
那些瓶罐乱七八糟地倒在柜子上，有些装着液体，有些空无一物，有些火烤过，瓶身有烧焦的痕迹。
这可比付医疗费划算多了，恶魔们和天使都没吭声。稀客思索着什么，乔西法看上去有些烦躁不安。
见没有异议，米兰达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仇咒祛除了大部分，但应该仍有部分残留。之后五天，每天去这个地址捡药，他会负责检查病情，祛除残留的仇咒。”说完，她转身就走。稀客拿起那张纸条，塞进自己怀里。
钻石想了想，起身追上去。门刚关上又推开，米兰达听到动静，有些诧异地回头盯着他。钻石清了下嗓子，轻轻地把门关上，谨慎地对她说：“今天谢谢您。”
米兰达上下打量他，嘴巴抿得紧紧的：“不用谢。”
“……”
“你追上来，就是为了谢我？”她锐利的目光洞察一切。
钻石看了一眼后面，门关得很紧，他听不到里面，里面也听不见他。
“……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钻石轻声说，“是这样的，我是个附魔型的恶魔，我发现，我施展魔力时，如果碰到了别人，手、脚，只要是身体的一部分，就能看到别人的回忆，有时候甚至不用，只碰一下对方就会，这个会不会也是仇咒或者血咒的影响？”
米兰达看上去有些感兴趣：“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钻石补充，“成年以后。”
“成年以前没有这种情况？”
钻石艰难地承认：“成年以前，除了一次意外，我没法像别的恶魔那样施展魔力，我一度以为我这方面有缺陷。我是最近才发现自己有魔力的。”
“这没什么问题。”米兰达回答他，“能够看到别人的回忆，应该也是你的魔力所致。根据古书上所写，极少数的附魔型恶魔能阅读他人的回忆。”
钻石心中轻松了一些，又追问：“他们也会像我这样‘失控’吗？”
“会。不过一般发生在童年时代，幼童还无法很好掌控自己的魔力时。随着年岁渐长，这种情况会消失。不过，如果按你所说，你最近才觉得有魔力，很可能这时你才度过你本该早就有的‘失控’时期。”
“但是，我为什么成年了才有魔力呢？”钻石立刻想道。
“发育迟缓，或者……”米兰达顿了一顿，“魔力遭到刻意封印。”
自己会是哪种情况？钻石还来不及想，米兰达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虽说你无意识会读取他人记忆，但别的异生物一般也会有抵御机制。如果你能很容易这么做到，说明你存在问题。”
“什么问题？”钻石赶紧问。
米兰达有些犹豫，还是说：“你的魔力具有破坏性，而且你无法掌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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