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笼雀

他转过身,光影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

“记住这份仇恨,它会让你在我需要你‘看’和‘记’的时候,更加专注,也更加……坚韧。”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她的伤疤,却又将复仇的火焰作为燃料,注入到这场冰冷的交易之中。

梦岚看着他,看着这个将她从狼窝带入虎穴,又亲手将血淋淋的真相捧到她面前的男人。恐惧、仇恨、依赖、抗拒……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明白,从她踏入这个书房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仅仅是苏清岚,也不再仅仅是戏子梦岚。

她是璞城手中一把即将开刃的刀。

而磨刀的过程,注定伴随着鲜血与痛楚。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下来,细密的雪粒重新开始飘洒,覆盖了旧雪的痕迹,也掩盖了这座宅邸里,正在悄然滋生的、危险而隐秘的同盟。

璞城说完那番话,书房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唯有窗外雪粒扑簌簌敲打玻璃的声响,细密而急促,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梦岚僵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记住这份仇恨……” 他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与那些夜夜纠缠她的血腥画面重叠、交织,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她需要这份恨,这是她十年苟活的支柱,可当这份恨意被另一个人如此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利用意味地揭开时,她感到的不仅是痛,还有一种被亵渎的愤怒。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他气息的、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站住。”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梦岚的脚步钉在原地,背对着他,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却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

璞城缓缓踱步到她面前,他的身影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她。他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仿佛要透过她强装的镇定,看清她内里沸腾的痛苦与挣扎。

“这就受不住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苏小姐,戏台上十年,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要想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你把仇恨藏得那么深,连自己都快信了那副温顺柔弱的面具,还怎么指望它给你力量,去撕咬你的敌人?”

“你懂什么?!” 梦岚骤然抬头,赤红的眼睛里终于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轻描淡写地揭开别人的伤疤?!那不是你的血海深仇!那不是你夜夜不敢闭眼的噩梦!”

积压了十年的委屈、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尽管她知道这很不明智,很危险。

璞城静静地看着她失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眸色深了些许。等她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我不需要懂。我只需要你知道,并且牢牢记住。”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从她身侧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厚重的、边缘有些磨损的英文书。他随意地翻开一页,递到她眼前。

“看这一页,左上角的批注。”他命令道。

梦岚的视线被迫聚焦在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旁,一行用深蓝色墨水写就的、流畅而锐利的英文批注上。那字迹,与他的人一样,冷静克制,力透纸背。

“记住它。”他说。

这是一种蛮横的打断,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在这里,她的情绪无关紧要,只有服从和“有用”才是唯一的准则。

梦岚咬紧了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但她还是依言,将那行字刻入了脑海。那似乎是一段关于权力与制约的论述,冰冷而晦涩。

见她记住,璞城合上书,放回原处。“情绪是奢侈品,苏小姐。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最好把它锁起来。”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尤其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考验’时。”

梦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猛地一沉。

副官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房门外,垂首禀报:“少爷,刘司令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慰问璞城少爷昨日受惊,并……恭贺您新得佳人。人还在前厅候着。”

来了。这么快。

梦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刘莽!他果然不会善罢甘休!这所谓的“慰问”和“恭贺”,分明是试探,是挑衅!

她下意识地看向璞城,眼中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慌乱和求助。

璞城将她这一瞬间的依赖尽收眼底,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他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只是对副官淡淡吩咐:“告诉来人,心意领了。至于佳人……”他这才转向梦岚,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合体的旗袍上流转一圈,最终定格在她强作镇定却依旧难掩惊惶的脸上。

他忽然向前一步,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耳侧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突兀的、近乎亲昵的温柔。梦岚浑身一僵,几乎要后退,却被他用眼神定在原地。

“告诉刘司令,”璞城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门外的副官,或许也能让前厅的来客隐约听到,“梦岚姑娘很好,我很……满意。就不劳他费心挂念了。”

那“满意”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男性对所属物占有的、暧昧不明的意味。

梦岚的耳根瞬间烧灼起来,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屈辱。她明白,他是在做戏,是在给刘司令一个明确的信号,也是在给她套上一层属于他“璞城所有”的、看似光鲜实则冰冷的枷锁。

副官领命而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璞城收回了手,那片刻的“温柔”仿佛只是幻觉,他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与冷静。

“看到了吗?”他看着她,眼神锐利,“这就是你要面对的世界。虚与委蛇,笑里藏刀。你刚才的慌乱,若被来人看去,传到刘莽耳中,会是什么后果?”

梦岚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刚才险些坏了事。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璞城走到书桌后,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你是我璞城看上的人。无论人前背后,你都必须演好这个角色。恐惧、仇恨、委屈……这些情绪,在你有能力碾碎你的敌人之前,最好统统给我藏起来,藏到骨头缝里,藏到……连你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冷酷而平静,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梦岚最后一点天真的幻想。

她终于彻底明白,踏入这座宅邸,答应这场交易,意味着什么。她不仅交出了自由,或许,连最后一点真实的情感和尊严,也要被剥离、重塑,成为他棋盘上一枚合格、且听话的棋子。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华美的旗袍,料子柔软,却像一层冰冷的铁衣,紧紧包裹住她颤抖的身躯。胸腔里那颗被仇恨和恐惧填满的心,在一次次冰冷的撞击下,似乎正在凝结成一团更坚硬、也更脆弱的东西。

眼泪终于没有落下,被她生生逼了回去,倒流进心里,又咸又涩。

“我……明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和平静。

璞城笔下未停,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嗯”了一声。

“下去吧。晚些时候,我会让副官送一些近期北平各界名流的资料给你。三天之内,我要你记住所有关键人物的样貌、背景和关系网。”

“是。”

梦岚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书房门口。她的背影单薄,却努力挺直,像一株在风雪中艰难维持着姿态的细竹。

在她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的瞬间,璞城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辨明的意味。

“安神茶,记得喝。”

梦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书房内,璞城放下笔,目光落在窗外愈加密集的雪花上,眸色深沉如夜。他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呷了一口,冰冷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他知道自己手段冷酷,像是在剥茧抽丝,将她一层层剥开,打磨。他需要她尽快成为合格的“武器”,容不得半分心软。

只是,当看到她眼中那强忍的泪光和破碎的骄傲时,心底某处,似乎也被那冰冷的茶针,极轻微地刺了一下。

而这细微的、转瞬即逝的触动,连同窗外漫天的风雪,一同被锁在了这间寂静的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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