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拉着我在月色下狂奔,他停下,我几乎脱臼的手腕得以解脱。
“师兄,拉着我做什么?”回星蕴堂的半路,他猛地窜出来,把我吓一跳。我脸上是因为喘不上气憋的绯红。
黑衣少年转过身,倏忽抬眼,一双眼睛定定地盯得我心底发毛,印象中那双沾着泥巴朝我脸上抹的手掌摊开,比从前大出一圈,指节干净,纤长有力,“师妹,拿出来。”
“师兄这是何意?”我不明白师兄为何突如其来出现,更想不明白师兄前所未有的正经样子。
他抿着唇:“我知道今晚书院一事是你干的,傍晚你和师父说的话,我路过时听见了。”
我们一起走到厅外,灯火通明,扒在门口往里看。师父穿着松松垮垮的道袍,正在与前来盘查的司法堂师兄周旋,“你们奉的是谁的命令我不管,我拿堂主的身份担保,此事和我们星蕴堂无关。”
“抱石仙师,您不要让我们为难。”那青年面有难色。
“我只遵从掌门和兰瑄上神的旨意,实在要盘查,就请你们司法堂的长虹仙师登门吧!”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只手轻轻拍我的后背,“师妹别怕。”林幼安见情形不利,拉着我绕到侧边翻墙而入。回到房里。
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力撞开来。师父一改往日的和蔼可亲,胖胖的身躯挡住半个门,背着双手,一大步迈进门槛,脸色阴晴不定,威严吓人,“你们一直都在?”
我坐在凳子上,面对半夜偷来的烧鸡和美酒,毫无胃口。反观师兄一脸淡定,他掰下鸡腿啃了一口,大口吞咽,佯作自然,“嗯。”
“我房中的隐身符被谁取走了?”师父沉声问。
我刚想坦白。身边的少年腾的一下站起身,摆出立正挨打的态度,抢先回答,“是我。”林幼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挠着头,“嘿嘿,早上我和师妹捉迷藏,我找了个角落躲起来,贴了一张在额头上,叫她翻来覆去好找。”
他向我吐了吐舌,一脸肆无忌惮:“师妹,你不会生气吧。”
师父冷哼一声,转过胖胖的身体,向门外去,“你们几个到了关键时刻倒是横着一条心,林幼安,你身为大师兄,长在玉清山上,门中规矩便如同家常便饭,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吧!”
“徒儿知道!”林幼安被教训得一脸颓丧如丧家之犬,喏喏点头,说话声明显底气不足。
“那么大人也该懂事了,别以为闯了什么天大的祸,都像小时候掏鸟窝砸了你吟泉师叔,有师父给你兜底。”师父在院子里说,严厉的声音传进房间里,我和幼安面对面坐着闷不吭声。
这一夜的师父比以往要可怕,连叫师兄也是直呼大名。
“我知道错了,师父……”幼安师兄含着热泪,追到门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师父有史以来发这么大火,劈头盖脸一顿呵斥,“错了?你还知道做错了事!这只是一个教训,在庭中顶着水缸罚站,跪不够一时辰不许起来。”
林幼安委屈巴巴地听话照做,我走到院子里,抬起袖子擦拭他脸颊上的泪痕。跟出去,打算向师父求求情。
我穿过园内竹林,只见两道人影伫立,不由得脚下一顿。
一个是圆滚滚的师父,一个是容貌清秀少年,那人肤如白玉,瘦削如竹,天生自带一股娇弱。
他月色下显得清俊的眉眼,像是画师在宣纸上勾勒的,脸庞的线条柔和圆润,面若观音,却又寡淡,在眉心点了一颗活色瞩目的朱砂痣,是秀气的脸上一道点睛之笔。
“刚才盘问了你师兄和师姐,我都知道了,你有什么话单独跟为师讲?”师父负着手,“你也不必替他们说情,你师姐待你极好,你也敬重她,看到你们这般和睦,只是团结的劲使错了地儿。”
师父又在诓师弟了。若不是我熟谙师父套话的那些小把戏,只怕也如师弟一般,一五一十地把实情道出。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虽然幼安什么也没招供,但我的猜测**不离十,那场火多半是师兄为了掩护我潜入琅嬛阁放的。
我想,师弟多半对此事一所无知。
李牧云低头立在一旁,眉间朱砂痣如火明亮,“确实和师兄师姐无关,火是我放的。”
闻言,我躲在摇摆的竹外惊诧地望过去,师父背对着我,空气中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这件事就此过去,休要再提。”
我望着师父的身影绕过竹丛,甩袖而去。
走到月色下,洒在竹子上的泪迹斑斑,“牧云师弟,你为什么……”
他惊讶地望着,“师姐?”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平静,“师姐不要多想,我放火,和你是两码事,师父问起来,你就死不承认。”
我呜咽,“你早就知道,我晚上出门是要做什么。其实你是为了引开他们,才放的这把火。”说来说去,还不是因我而起
“是,”牧云师弟倒是坦然应下,“我看见师姐一个人晚上出门,不放心才跟过去。”
他踏着葳蕤的月色,白衣拂过鹅卵石路,抬起衣袖倒像哄孩子一般,抚摸着我的头叫我别哭。而此夜种种,于我,真是一个难眠之夜。
走水一事,因为抢救及时烧了阁子一角,倒没惹出大差错。只是我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奇怪的是,上报到掌门哪儿去,却没了任何消息。
只能想到兰瑄仙尊忙于政事,加上阁主宁珏仙尊已经不露面了好一阵,因此这桩无头官司只得搁置了。
后来私下里听司法堂的弟子们一块儿喝酒,略听到点风声。那书阁荒废久了,毕竟是宁珏师尊的心头肉,看守师兄越过执掌律法的司法堂,当夜上报了兰瑄师尊。
兰瑄师尊阖着浓密的睫羽,半靠在美人榻上,他全程皱着眉,揉着被吵醒头痛的太阳穴,“那破地方烧干净了没?”
“没有。”那名弟子还想说两句,“只是……”
兰瑄师尊把人丢出去,“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偶然听闻,两位师尊心中一直有宿怨,怄气怄了几百年。
而宁珏几百年不出现在大众眼里,说不定人已作古我们都不知道。
这倒便宜我白捡了一块玉璧,随手压在枕头下面,长此以往,失火一事便当作意外处理了。
那一天晚上,我迷糊间梦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睡得模模糊糊,感到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洪水一般涌去,一股力量把我压在床上,费劲地睁眼。
“你……”他凑近我的脸庞,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他凑上前似乎想要看清我的脸,看清楚之后,莫名地失落起来,脸上一阵纠结,我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张大嘴巴,他身形如白烟般散去。
“啊——”
我把脸埋进枕头,再睁开眼,已经是茫茫一片黑暗。一直到了早晨仍旧胸口惊吓未定。
惊慌失措的日子一旦过去,便越发有恃无恐起来。我以为擅闯书阁一事逐渐悄没声息,行走也更加自由,前几日闷在星蕴堂迟迟不敢出门。
林幼安因为师父的责骂伤心过度病了一场,这几天,由我服侍日常起居,以抵消内心惭愧。
卧在床榻上歇息几日,又不消停,牧云师弟早上修炼法术心决,用罢午饭就开始在院中习剑。
他苍白着脸打开窗,瞧着白衣少年身如鸿影,长剑千变万化,飞舞的剑光似月光一片片凌厉严寒。
林幼安兴奋地披衣起身,忙不迭跑出门外,拍着手掌大声喝彩:“那次下山,江湖上声名赫赫的第一剑士指导一二,师弟剑法更加日益精进了。”
牧云师弟对于他的夸赞一向是置若罔闻,擦了汗将手帕丢在石桌。
“师弟去年在山上御剑刺中的野猪,烤起来当真是香极了。”他不走台阶,跨过围栏,一跃到师弟面前,“你陪师兄透透气,如今这一手好剑法,再去猎两头回来不在话下。”
我听了只皱眉,“你们注意点安全才是,想吃什么嘱咐我就好。”
“这不要紧,只要你帮我们留意着,注意别让师父知晓。”林幼安拉着牧云师弟的袖子,撒娇似的捏着嗓子,“师弟,你会随我去的是吧。”
我叹了口气,学着师父腔调摇头摆脑:“让师父听到又要骂:你师弟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日后大有作为,你休要带歪了去。”
“谁说师弟是人中龙凤?他明明就一点也不聋,一点也不疯。”
“……”
“叫你认真读书不听,”牧云师弟高冷地翻了个白眼,“人中龙凤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林幼安一头雾水,“师父之前是这么夸我的。”
我无力吐槽:“师父那是说,平日叫你修习仙术装聋作哑,一听到下山去乐得疯癫。叫作‘人中聋疯’。”
他恍然大悟地拖长调子哦了一声,嘻嘻笑道:“在师弟身上,到也不算用错。”
牧云师弟一身冷清白衣,脸上少有表情,此刻难得多了几分气急败坏。我站在廊下,阳光明媚,时不时有禽噪,风声吹着摇曳的青竹,甚是喧嚣。望着他们打闹远去的身影,笑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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