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空蝉老人捡回空蝉谷时,凤栖梧还不叫凤栖梧,叫奉五。
彼时空蝉谷已经隐匿在中原极北之地的风雪中很多很多年了,空蝉老人的名号也已经在江湖中悄然淡去。
世人猜测空蝉老人已死,因为没有人再顶着空蝉老人徒弟的名号走入江湖,掀起狂澜,抑或是成为一代翘楚。
时值乱世,天下纷争不断。三年大旱,三年洪涝,瘟疫遍地,饿殍遍野。
一部分中原人迁往北边,很多人饿死病死在路上。
这样朝不保夕地活着,很多人早晨时还在队伍里浑浑噩噩地行进,夜晚时分便栽倒在路边。人们目光呆滞,对于身边人一个个倒下无动于衷,这种日子里连自己都顾不上,谁会去管别人。
如果别人的死,自己能多一顿饭吃,那么最好大家都死了。贫穷,疾病,和灾难面前,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奉五是个孤儿,跟着队伍一路往北边走。
十几岁年龄的少年,瘦的像只野猫,胳膊伸出来比干枯的树枝还不如。大家都饿,老人和小孩儿不能捱,奉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命如野草,还算坚韧。
奉五喜欢看书,流民队伍里他时常抱着本破书,看起来与众人格格不入。
晚上大家寻得一处破祠堂落脚。柴火不够用,只能在祠堂中央的空地上点起一堆小小的篝火,供众人取暖。
身强力壮的掌握了最大的权力,他们离篝火最近,还能得一碗热的稀粥和野菜充饥。
奉五既不和老弱幼儿们缩在茅草堆里,也不挤去篝火旁拍那些人马屁,而是抱着他那本书坐在祠堂门边。
门外风雪交加,祠堂的木门破败不堪,奉五就着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点光看书。
篝火旁有几个青年人吃好喝足,开始环顾四周。漫漫长夜实在难熬,需要寻点开心才行。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门边看书如痴如醉的奉五身上。
“喂。” 那边的人喊他。
奉五没听见,继续看书。
“喂,那边那个看书的,喊你过来。”
奉五依旧垂头,光线微弱,他必须要用手指点着书上的字才不至于看花眼。
被少年冷落,几个人顿时觉得没有面子,来了火气,站起来走到奉五身边,上去一脚便踹向了奉五的后背。
“臭叫花子,哥几个叫你呢,没长耳朵么!”
奉五趴在地上,因为好几天没有吃饭,又猛受重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嘴角往外渗出酸水。整个人窝在地上一抽一抽,像一只垂死的虾米。
众人见他那狼狈模样哈哈大笑。有人弯腰从他手里拾起那本破书,没人识字,只能认得上面图画。
这是一本绘制粗糙的手抄本,上面似乎记录的是某种功法。
“吃不饱穿不暖 ,他娘的学这劳什子武功,还梦想成为大侠呢,哈哈哈哈!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大哥,你看上面男子**上身,再往后翻翻,说不定还有那个什么,嘿嘿——”
几个人围着地上的奉五一顿促狭奚落,每说一句便抖着书页扇奉五的嘴巴。奉五不说话,一双眼睛晶亮,盯着那本书一动不动。
少年破衣烂衫,面黄肌瘦。脸上头上全是灰尘,可从那一双眼睛还是能看出来,他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精致的脸。
大家看奉五不说话也不反抗,顿觉得这样打骂忒没意思,更大的恶意滋生出来。
一个人忽然嘿嘿笑着站起来,薅起奉五的头发一路将他拖到祠堂后面去,几个人搓着手跟了过去。
祠堂后面黑暗一片,几个已经被厚厚灰尘盖满的牌位倒在香桌上,曾经供奉的香炉翻在地上。
奉五的嘴里被塞满香灰,唇齿间黑灰一片。少年不知咽进去多少,咳嗽不止,香灰满天。
一个人按着他的嘴强硬地使他吞那香灰,边扯他的嘴边蛮笑着道:“好好清理下你这张臭嘴,然后好伺候哥几个。这张俊脸不用用真是可惜了。”
这样说着,一旁的人已经开始解开裤腰带,露出家伙事儿,对着奉五炫耀。
待奉五清理完毕,几个人便把奉五按在地上,黑黢黢的东西正对着他的脸。
那东西张牙舞爪,腥臭冲鼻。有人把少年的手按在那玩意儿上,循循善诱。
“平时你怎么用手自己捣的,就怎么捣,记得多用你的嘴。”
“给大爷我伺候舒服了,书便还给你。” 他晃晃手里几近散落的书页儿威胁道。
奉五耳边传来前堂的窸窸窣窣,有人趴在柱子后面看热闹,就是没有谁上前阻止这场暴行。
极北之地,祠堂外冰雪漫天,祠堂内阴风阵阵,小小一隅里聚集了所有沉默的苦难人。
奉五静默着,眼睛余光里是一晃一晃的书页,身旁是被风推得一颤一颤的门扉,香桌脚蛛网密布,骑在自己身上的人脸上带着疯狂兴奋的笑。
即使是在所有苦难面前,有些人的存在还是会让另外一些人活的更为艰难。
就在那东西几乎贴到他的嘴时,少年看着自己的手,一瞬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满身血污的奉五被扔到祠堂外的雪地里。
扔下他的人是为首的青年,他脸色铁青,捂着下面一瘸一拐往祠堂走。刚刚没有在奉五那里讨得任何便宜于是带着一伙人把所有的暴力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娘的,什么晦气东西,敢废老子……”
第二天一早,流民队伍再次启程,里面少了一个人。下了一夜的雪,奉五早就不知道被雪掩埋在了祠堂后面的何处。
队伍浩浩荡荡,北地里像一行黑色的蚂蚁。死一个人,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有任何疑问和异议。
奉五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关切地看着他。
他想要张嘴说话,张嘴却发现嘴里塞满了温热又干燥的什么,呛了几片出来,竟是半透明的蝉蜕。
咂摸唇间滋味,这东西有酒味儿,前面温热,进到喉咙里却辛辣火烫,浑身上下都在燃烧。却并不难吃。
“这是雪蝉的蝉蜕。雪蝉性冷,蝉蜕却属热,含在嘴里不久化掉,能温热五脏六腑。”
老人捡起被奉五吐出的蝉蜕,重新放在他的嘴边示意着:“刚给你探过脉,并无大碍。只是很多天未进食,略显虚弱。”
他并未提及身上那些淤青外伤。空蝉老人已许久未出谷,想他上一次出谷是为他最后一个徒弟收尸。
这次的雪下了数月有余,即使是在天寒地冻的北地,也是极不寻常的。
对于人们来说难以捱过的严冬,对于谷内的「雪蝉」来说,却类似节日庆典。
上千只「雪蝉」纷纷活跃起来,经历了几次蜕壳,空蝉老人便背着装满蝉蜕的背篓出了谷——正如他对奉五所说,雪蝉的蝉蜕可以驱散体内寒气。
老人乔装打扮,扮作山中农夫,将蝉蜕分给几里外村镇的百姓,帮助他们度过冬天。
在回程的路上雪终于停了,空蝉老人路过祠堂,耳力惊人的他听到后面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以为是什么被风雪封在这里的动物,拨开雪堆一看,发现了奉五。
流民里掉队死在路边的已经是寻常事,像奉五这样在雪地里埋了整整一夜还活着的人,简直是奇迹。
而更让老人惊异的是,少年即使昏迷过去,身体也依旧在“练功”。
寒气侵入他的身体,他却源源不断地将寒气重新逼出去,靠着这种功法,奉五才得以活下来。
空蝉老人去探他怀里的书,书页泛黄发脆,脏污不堪。可他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他很多很多年前写给附近村镇郎中的“祛寒”偏方——
「催雪掌」
这并不是练功法门。
恰恰相反,这本是江湖中曾经流传的阴邪无比的散功法门。习武之人练它,一身武功近废。
万事有两面。寻常百姓若得了风寒,或是寒毒侵体,练它便是百利无一害。
当时空蝉老人将这掌法交给郎中,并传了几句口诀,帮助没有习武基础的百姓迅速掌握。
可是这个少年……他刚才探他脉象,并没有任何内力,说明也不是习武之人。难道他只看了看这书,便掌握了催雪掌的诀窍?
甚至于,他已经超过了寻常人能够领悟的阶段,直接习成了完整的催雪掌。
此时稍微恢复了神智的奉五才想起昨晚。
昨晚,他用这捡来的书上的掌法,冻住了那人的下面。那人连痛都没感觉到,家伙事儿便“?当”掉地。
像一块冰坨,砸在地上,瞬间碎成片。
“你叫什么名字?” 空蝉老人目光慈爱。
“奉五。” 少年嘴里还含着蝉蜕,嘟哝不清。
乱世穷民,家里孩子众多。自己本就是母亲在某个破祠堂里诞下的。据说生下自己时祠堂里一个名字带「奉」的牌位倒下,又因他排行老五,便起名叫奉五。
“别人都喊我空蝉老人,孩子,你若是不嫌弃,愿意……”空蝉老人顿了一下,一句‘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犹豫着还是没有出口,而是伸出手道:“我的家就在这里不远,叫空蝉谷。那里是比外面世界更为枯燥的地方。你若是不嫌弃,愿意随我回谷吗?”
空蝉老人一生收过十七个徒弟,他们先后走出空蝉谷,进入江湖,名噪一时,甚至有人当上武林盟主。
但最终皆无一善终。
空蝉老人已经很老很老了。或许是因为住在这空蝉谷的原因,岁月几乎将他遗忘。徒弟们死去,他却还活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事,他做了十七次。
因此即使面对像眼前少年这样的奇才,老人甚至感觉到,奉五比他遇到过的所有人、包括空蝉老人自己,都还要有天赋。
即使这样,空蝉老人也仅仅是愿意带他回谷,并不轻易许诺收徒。
奉五将蝉蜕胡乱咽下。
“空蝉谷……” 奉五没听说过,但他只关心一件事:“那里有书读么?像我手里这样的书。”
老人笑道:“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书。”
奉五点头,目光灼灼:“那就不算枯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