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柳泉鸣敛衽行礼,紧攥指尖,心底暗忖,此人怎么闲到这般地步,前几个时辰才登门见过她,此刻又寻到李任年这里来了。
此时已至子时,还不去睡觉?
李钧也在暗自评度,想她就像一只没被拴住的鹦鹉,整日居无定所,却在哪里都能瞧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
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屋子,他敛起心头的复杂思绪,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将最近发生的事逐一梳理,答案已然明了。
李鸿岭实在不懂得如何约束下属,即便让女子扮作男装,也不该真把她当成男子对待,任由她三更半夜待在男子屋舍,与男子单独相处。
心里这般逾矩指责李鸿岭,他看向柳泉鸣疏然的面孔,才觉屋内热汽氤氲,未及时反应,一条**的身影便跃至眼前,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哥!你竟也在樽月!”
率先入眼的是李任年精瘦的胸脊,白晃晃的**身躯与此刻才察觉的柳泉颊上绯红,在视线中交替闪现。刹那心绪纷乱,李钧冷着脸将柳泉鸣拉至身后,高大身躯遮去身后之人大半视线,沉声道:“袒胸露乳示人,怕是不合礼数。”
李任年依旧是那副不经思虑的做派,闻言颔首,拽过旁侧外衫胡乱罩在身上,“哥,这是太子的属下,是遵他吩咐,从歹人手中将我救下的。”
李钧在李任年说话间隙冷冷瞧了眼柳泉鸣,明知故问:“歹人?”
柳泉鸣被他看得脊背发寒,心下已然明了,今日怕是要铩羽而归。
同是皇兄,李任年唤李鸿岭为太子,唤李钧却是一声“哥”,亲疏远近不言而喻。李钧今日寻来李任年此处,虽不知其所为何事,但在这儿相见,他定然猜透了李鸿岭派自己前来的缘由,断不会让李鸿岭如愿。
李任年为难道:“一言难尽,轻信他人着了道。”
“你行事素来疏阔,被人抓了把柄下了暗套,挨父皇一顿狠罚仍不知儆省,此番又轻信他人。”李钧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柳泉鸣,“若再不吸取教训,恐怕会重蹈覆辙。”
随着李钧的视线扫来,李任年与柳泉鸣遥遥一瞥,转瞬便读懂了他言下暗藏的点醒之意,骤然了悟——他竟险些对一个仅一面之缘的人,全盘托出实情。
柳泉鸣:“……”
她心下决定,回屋便即刻寻来上好的香,对着黄天厚土重重磕上几个头,好好禳除这莫名沾染的晦气。
“你退下吧。”李任年挥手遣退她,“换别的奴仆来服侍便是。”
柳泉鸣欠身行了一礼,顶着李钧那毫不避讳犹如实质的审视目光退出屋舍。门扇方才合拢,她脸上强撑的笑意便顷刻消散。
她竟有些钦佩起前世那个周旋于众多权臣之间,犹能如鱼得水的自己了。
她才踏入木板走廊,面前一道身影笼罩而下,她惊得抬起眼,对上景辉关切的视线,“柳姑娘,一切可还顺利?”
“宁王既至,后续之事便不好再谈了。”柳泉鸣摇了摇脑袋,“你怎会在此处?莫非一直在此等我?”
景辉绕至她身侧,示意她往前移步,“是殿下吩咐我来的。我先前回去述职,殿下见我孤身返回,脸色颇沉,当即喝令我折返护你。”
“护?”柳泉鸣有些不解,“杀了陈河的人还会回来?”
景辉:“殿下已派人守好客栈,那恶徒应当不敢以身试险。御风说殿下谨小慎微,考虑周到,可能是担忧六殿下被你惹怒,提刀杀了你。”
柳泉鸣险些咬到舌尖,心想御风随口一句戏言,便被景辉这般直白地卖了出来,又觉好笑,“御风呢?”
景辉抓了抓脑袋,“殿下令他去给汪婧苡传信,告知李任年已被救回客栈之事。”
看来汪婧苡找来是李鸿岭一手推动的。是为了击溃李任年心防,好让其对柳泉鸣卸下防备,从而吐露实情?
是了,他自幼便被教授御人之术,这般操纵人心的手段,会使倒也不足为奇。
柳泉鸣正凝神思忖,景辉却忽然凑过来,低声开口:“方才我在外守候,听见六殿下要宽衣沐浴,情急之下,我差些就要破门而入。”
在景辉期待的灼灼视线中,柳泉鸣问:“为何?”
景辉一脸认真,“宫里的嬷嬷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你无意看了六殿下洗澡,是要长针眼的。”
柳泉鸣:“……”
也不知李鸿岭是如何忍受景辉了那么多年,还未将他遣去看门的。
太子殿下不愧虚怀若谷宽宏大量。
景辉情真意切,“我是担忧你啊,柳姑娘。”
“多谢你的担忧。”柳泉鸣虚握成拳,食指指节轻压了下眉心,“此时已不早了,劳烦你转告殿下,明日再向他细细禀告,我回去歇息了。”
景辉笑嘻嘻道:“我们顺路,再一同走一程。”
柳泉鸣不作声,任由他走在身旁,分心听着他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行至屋舍,瞧见窗里烛光闪烁,看来是何花未睡。
总算能和景辉分开了。
柳泉鸣松下一口气。
正好此时,一阵穿堂风掠影而过,梁侧灯笼随势轻摇,地上影踪如泛涟漪,起起伏伏。她垂眸瞥见影动,再抬眼时,风裹着一粒细沙趁隙入睑,硌得她霎时泪涌,只得驻足抬手揉拭。
今日她一没踏踩门槛,二没打破盐罐米缸,怎能如此倒运。
念头刚落,景辉的声音便撞入耳来,“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真长针眼啦?”
好不容易揉出那碍眼的沙子,柳泉鸣擦掉眼角的泪,郑重其事地对景辉道:“我已至屋舍,你快些回去罢。今日有劳你的照顾。”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景辉摆摆手,“姑娘若是有事相求,直接找我就是。”
“那便告辞了。”柳泉鸣颔首示意,推门抬步踏入。门才合上未过多久,她复又拉开,唤住尚未走远的景辉,“劳驾遣人寻几炷檀香送来。”
景辉纳闷:“你要檀香作何?”
糊弄人糊弄习惯了,朝天一拱手,柳泉鸣张口就来:“自然是去礼佛进香。为殿下祈福,愿殿下福寿康宁,诸事顺遂。”
“这,柳姑娘。”景辉欲言又止,念及二人交情不浅,还是坦诚相劝,“殿下自然感念你的心意,只是擅自为皇子祈福,既于礼不合逾越身份,恐还会落人口实,被指攀附皇权,反倒弄巧成拙。”
“……多谢提醒。”柳泉鸣脸上的笑意已然僵住,礼数刻入骨髓,她素来谨守分寸,鲜少这般,“既如此,我便不妄为感念皇子之恩了。若是替你祈福,总该合乎情理罢?”
“柳姑娘,你人真好。”景辉受宠若惊,忙点头。
柳泉鸣好想求饶,所幸景辉总算走了,她吐出口气,再度进入屋子。
何花抬眸,一双眸子盛满疑惑望着她,“姐姐?”
视线不自觉往下一落,撞见她颈间的疤痕,当即蹙紧眉头,“怎么受伤了?”
她今日自柳泉鸣出门后便闭门未出,直等到此刻才见着她人。问过下人,无一人知晓其间发生了何事。
柳泉鸣叹了一气,嘴角微扯,漾开一抹苦涩,“妹妹,我们明日还得回京。”
何花眨了几下眼,当即拍桌站起身来,“是那李鸿岭以你性命相逼?”
柳泉鸣忙安抚下她,“并非,你听我细细道来。”
这边两人互诉陈情至半夜,何花才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汪婧苡又骂又斥等不再提。
那边景辉回去述职,李鸿岭屋中烛火依旧,却是未睡。
景辉恭谨上前,将柳泉鸣与李任年相处时所谈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他耳力卓绝,暗中听了墙角,二人所言所论,被他尽数转述于李鸿岭。
直至讲到李钧登门造访,李鸿岭方抬手叫停,“你下去歇息罢。”
“属下领命。”景辉行礼告退。
李鸿岭垂眸,倒映烛芯的眸子里情绪纷乱,他对柳泉鸣的疑心既起,犹如纸浸水干,痕迹终是难消,这般听完他仍未完全放心。
“除了这些,她还做过什么异样之举?”
景辉踏出去的脚又踩了回来,抓头思索,“有。”
李鸿岭望向他。
景辉躬身回道:“送柳姑娘回屋舍时,临别之际她曾吩咐属下,遣人送几炷檀香来,言明要为殿下祈福。属下细思此事于礼不合,便婉言提醒,她随即改口,说要为属下祈福——属下斗胆揣测。”
他话语适时一停,打算卖个关子,在李鸿岭稍有不霁的眸光中,立刻识趣地补充下文:“想来是她不好意思坦言,无意撞见六殿下赤身之状,担心长了针眼,想求神庇佑找的借口!”
他话音方落,屋内骤然沉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格外清晰。
察觉氛围凝重,他喉头微动咽了口唾沫,暗自回想方才所言是否有失妥当,才敢小心翼翼抬眼,偷觑李鸿岭的神色。
李鸿岭面色无异,语气却冷了些,“赤身?”
景辉一拍额,想起只顾述说二人谈话,忘了提及始末,便补充了李任年沐浴之事。
听罢,李鸿岭挥退了他,独自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心下五味杂陈。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乱丝缠结,异样之感自太阳穴蔓延至整个脑际,他一时难辨这万般不是滋味的缘由。兀自神游片刻,方将心神凝于景辉所提的檀香之上。
柳泉鸣要的那香,不会是用来咒他的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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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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