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挺显眼的,崔大人不知道有人要害他性命,他就在城中的粥棚施粥呢,鹄形菜色的难民排起长队,沈墨同顾青衣凑过去,站到队伍最末。现在是没机会下手的,周围都是人,万人之中取人性命一事,不是两人做不到,只是对杀手而言,留下这么能被人看见的痕迹简直愚蠢。暴露脸、暴露身份、暴露行迹,任何一项都会导致他们被自己人处理掉。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什么自己人呢?沈墨看来一眼身边的顾青衣,她正盯着前头那位崔大人的一言一行,他知道她在判断那人是否容易刺杀。身边都是人,沈墨趁机挽紧了顾青衣的手,她的手很冷,同她整个人一样,但是此时此刻,她是唯一的身边人,她是他的“姐姐”呢,总要……演的像一点。两人随着人群靠近崔大人,雨幕中飘来周围细碎的对话。
“多亏了崔大人,我家里头已经三天没吃上饭了。”
“可不是,他刚来就关了那个杀千刀的县令,亲自监督放粮。”
“还有他带着的那个,说是他儿子,昨个儿西街的赵二狗那群人来抢粮,两下就把人打翻了。”
就算不想听,诸如此类的话也会传进耳朵里,沈墨闭上眼睛:“青衣姐姐……”能不能,不要杀他?沈墨问不出口,如果真的能只杀坏人,自己会不会变得好过一点,不会觉得杀人是件让人呼吸都会变沉的事?可这怎么可能呢,他手中虽然握着剑,但执剑之人并不是自己,他和她一样,不过是阁主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只是她不自知,而他却清醒。
新一锅米粥被端出来,盖被揭开的时候米香味飘过来,沈墨隔了老远都闻的到,这让周围人瞬间情绪高涨了起来。都是饥肠辘辘的流民,谁不想赶快有口真正能吃的,人潮涌动,后面人用力往前面挤,场面一时有些失控。他们两人是能轻易脱身的,可眼下却不得不装作不会武的灾民,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顾青衣沉默着,她顺势靠进沈墨怀里,这个姿势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到她的呼气吹在他锁骨处。沈墨微微一怔,原来就算是冰冷没有人性的“傀”,呼吸也是温热的。
“有人倒了,别挤!”人群中不知谁在喊,沈墨循声望去,在他身后五个身位,人群密密麻麻,已经有人踩在了摔倒的人身上。这是很危险的情况,因为后面人听不见叫嚷依旧在往前涌,沈墨本能的往后转去,却被顾青衣扣住手腕:“别多事。”她对他耳语。
沈墨出任务好管闲事也是阁中出了名的,若不是司正看着,他惯是什么热闹都想凑,什么事都想帮的。她碰巧听沈墨的前任司正说过,他想做个“好人”。
那种事明明毫无意义,但……她看了看人群尽头的崔大人,被难民包围的人,一身青蓝色官服仿佛这片绝望的泥潭里,唯一一片被雨水冲净的莲叶,直直挺立着,透着不合时宜的清净高洁。灾民们望向崔明仲的眼神或是哀求、或是崇敬,甚至她窥见几人像是仰望神佛般仰视着他。
沈墨想成为的,大抵就是这样的人吧,和他们的身份完全不相配,像是镜花水月般无法触及的梦。
沈墨看着一个个倒下去的人,摔倒、相互踩踏的人已连成了一小片,他反手扣住顾青衣的手腕,没控制住力道捏痛了她。他知道他不能去,她不会允的,身手若是在此刻败露,会给整个刺杀计划增加变数,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吁!”一人一马从侧后方劈开人群,拥挤的人群被他生生挤开一道缝,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用一柄长枪格开挡在前面的人,枪头未开刃,他没伤及任何人便来到发生踩踏的中心。“停下!后面的人都停下。”他厉声大吼,坐下黑马配合着他扬蹄,他身后一小队府衙护卫从他开出的那条小道跟进来,拉成了人墙防止后面继续往前冲。
顾青衣沉默着望去,崔霖,崔大人的养子,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个棘手的对象。
地面湿滑,马蹄陷入泥地中本是难行,可他稳坐马背,身形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雨声与人生混杂,可他那一声自丹田而起,雄浑厚重,仿佛一口巨大的铜钟被敲击,声音传至人群后方。
崔霖下马扶起一位倒在地上的老头,他见老人家站着颤颤巍巍,便把人抱上了马背,单手。
麻烦了。
沈墨的瞳孔几乎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不仅因为这人是崔大人的贴身护卫,更因为他武艺精湛,整个人在如一把藏在鞘中,淬炼锋利的剑。他沉重的叹了口气,刚从病床上下来便给了他这么个任务,阁主大概也不是真心想他继续活吧。
…………
“有什么计划?”那场混乱被平息的彻底,崔霖又回到了义父身边,看着他一碗碗将热粥递到灾民手上,缩在雨棚下的沈墨喝了口自己碗里的,他咋了咂嘴,是带了霉味、掺了稻壳的米粥,可在这天灾之地,这粥已经是能救命的吃食了。
顾青衣放下碗:“你负责计划,我配合。”
“这么好心?”沈墨眨了眨眼睛。
“阁主说的,都交给你。”她说完继续喝她的粥,看她一脸的面无表情,简直像是尝不出味道似的。
“阁主”二字触到了沈墨的神经:“又是阁主,青衣姐姐你能不能……”
顾青衣抬头看他,沈墨闭嘴了,纠缠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是他犯蠢了。
“你继续在这里监视,我去府邸看看。”他提议。
现在分开行动比较好,并非他想逃跑,而是作为杀手沈墨是这么判断的。此时此刻他们无机可乘,倒不如提前勘察另一处重要的地点,看有无适合伏击的位置。
“嗯。”顾青衣点了点头,沈墨从她身边站起来时,她连眉毛都没抬。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怕他趁机逃跑?沈墨迈开的脚步一顿。
她没多问,也没怀疑他,她只是轻声说了句:“我等你回来。”
那是隐入雨中,极细、极轻的声音,若非耳力极佳之人根本听不见,可是沈墨听见了。
…………
崔大人目前就暂住在绵竹县县衙,地方很好找,就在县城正中,到了之后沈墨开始头疼。别说躲藏的地方了,白天他想进去都很困难,不是因为守卫森严,而是因为县衙大半面墙都!塌!了!树都倒了,廊亭也垮了,别说藏人了,连个能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倒是有两个衙役还在尽职尽责的看守四面透风的正门。他还用考虑怎么进去吗?就一块门板立在好容易修缮的,半塌的府衙前,他直接走进去就行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潜入,根本是白跑一趟。
沈墨挠了挠头,他刚准备折返,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手脚跟麻杆儿似的没有二两肉,顶着稻草似的头发。
她欲往里头冲,一个衙役拎着她的后领,抓小鸡似的把她提起来:“你怎么又来了,都说了要饭去粥棚。”
“我不是要粥,我来找妹妹!”女孩离了地的双脚不停踢踹,可惜脚也太短,根本碰不到人。
衙役没什么耐心:“这里哪有你妹妹,走丢了去别处找!”
“我妹妹被狗爹卖掉了,她肯定在这里!”女孩继续叫嚷。
“让你滚听不懂吗?还在这闹事。”衙役一把将她扔了出去,她整个人摔进泥水里,半张脸青的、紫的、黑的,看着可怜。
“妹……”她不服,爬起来还要进去,有人却从身后拉住了她。
她猛地回头。
“小妹妹,我不是同你说过吗?看清楚在下手。”一张笑脸凑到她面前,腻的她浑身一哆嗦。
“你!”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城门口害得她失手那人。
沈墨好心替女孩子擦了擦脸:“都同你说了,有些人不能随便乱摸的,没长记性吧。”
女孩狠狠别开脸:“要你多嘴。”她满脸写着不服气。
“你妹妹不在里头。”沈墨退开,他在外面就能感知到里头有没有人,根本不用进去查看。
女孩眯起眼睛瞪他:“你怎么知道?你跟他们一伙……呜!”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墨捂住嘴。
“小妹妹,话不能乱说。”他强行把她往远离衙门的方向拖。
女孩咬了他一口,她这一口可用劲了,左手虎口被咬出一排牙印。
沈墨松手甩了甩:“属虎的?下口这么狠,我可是看那两衙役揍你。”
“谁让你多管闲事,我妹妹还在里头。”她急着还要往县衙跑。
“说了里头没人,你怎么就不信呢?”沈墨无奈,小孩子不领情他也不好强留。“到底咋回事?衙役都说了你妹妹不在这里,灾民安置在……”
他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你知道什么,狗爹把妹妹卖了一百文,整个县里除了姓崔的哪还有人这么有钱!”
沈墨眯起眼睛,事情的发展好像与他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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