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时机
獒奇营众天将仍在柏崂山维持结界。
江断云传来的法阵令魆市现形之余，更令那道符障现出一张橙金织网。
吴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张网，剑柄已被他握得隐隐发烫，只要橙金光晕弱下去那么一点点，他便会直冲而上，带着獒奇营杀进去。
然而，一道亮白的闪电如长剑当空霹下，暴雷巨响震得雨滴炸做水雾。乌云越积越厚，紧接着星星点点的冰珠混入雨水，不过眨眼，漫天暴雨已被大大小小的冰雹代替，天地间霎时一片晶莹。
吴元清晰的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伴随着不寻常的气息波动，并不能用气候突变来形容。
结界中的魆市在一片白茫茫中剧烈闪烁起来，吴元的呼吸几近停滞：“维持法阵与结界！仙灵不可断...”
“弘岳将军，仙灵没有断！”身旁的参将高声回应：“是魆市能量在减弱！”
吴元再次回首，风、雹、雨、仙灵混杂不清的塞进视线，比刚才更加剧烈频繁的闪电接连袭来，他甚至分不清闪烁的到底是魆市还是电光。
他在刹那间做出决断，离地腾空，如利箭破幕，整个人撞向符障织网。
然而，尝试性的冲撞仍使他弹出结界。
这意味着符障未解，法阵未破，可魆市已比方才更加飘忽不定。
大将军呢？为何没有半点音讯！
轰——！
一道数丈宽的闪电砸上南边山头，黑烟滚滚，天摇地动，巨石崩塌，尖削险峻的山峰被拦腰斩断，接着，在隆隆巨响中碎裂、崩塌。
糟了！吴元清楚的记得根据斥候先遣有报，群山之间乃陵高大江，巨石尽数入江足以令其改道。当下水流湍急，无论改道向南或向西，下游大片村庄将无一幸免！
冰雹砸在甲胄之上，杂乱的撞击声与吴元心跳快速重叠。
魆市仅剩虚影，而众天将仙灵撑起的结界足以揽住正快速下落的巨石，可若仙灵移开，结界消散法阵消失，魆市泯灭大将军会不会...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吴元的视线在巨石与魆市之间飞快切换。心一横，大喝道：“林部、焰部跟我...”
砰——！一道白光冲出魆市，悬停在结界之巅。
吴元视线刹那锁定，白光之中站着满身泥污，神色冷峻的叶自闲，而他身边，辰一清头颅低垂，两手亦是松垮的垂在身侧。
他来不及细想，再次爆喝：“所有人跟我走！快快快！”
余音尚在，数道金光已然冲向陵高大江。
湍急的江水犹如万千脱缰怒马起伏咆哮，第一块巨石重重砸进浑黄的江涛，眨眼便被吞噬。
吴元手里的决刚拍出去，众天将接连到位，数道仙灵织成一张巨网，千钧一发之际，将落下的山峰碎石尽数兜住。
这边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身后风声大作，吴元一转身，只见混着亮白仙灵的飓风，将冰雹卷做七八个庞大浑圆的风球，仔细看去，风球之外甚至裹着护罩，密集的闪电如铁鞭不断劈击，却只激起一环又一环的银白光圈。
“大将军煞气暴动，送他去找仙尊！”叶自闲不知何时出现在吴元身后，言语神色皆急如星火。
吴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飞速从怀中摸出一粒金丹道：“先给大将军服下，这是仙尊...”
叶自闲一掌拍掉，急道：“吃了，没用！”
吴元手一抖，再抬头变了脸色，颤声道：“仙尊不在上仙界...”
“什么？”
“少戊堤镇压的异兽每三十年需加固封印，大将军煞气暴动，若是去了，会引发异兽躁动！仙尊与摩阎即庄两位圣仙去了，照凡间时日，至少还需三日才会出来！”
吴元太清楚他家大将军煞气暴动会产生何种后果，以往稍有异动，一粒金丹下肚，再打坐些许时辰便可安然无恙，今次金丹无用，可见事态极其凶险！
密云之后闪过几道灿黄，余光将云层滚上金边久久不能散去。
叶自闲仰望上空咬着唇线暗骂了句什么，一回头目光如电，语速极快：“圣仙来了，异象很快会过去，这里发生的事无论谁问，你只消说大将军会亲自向仙尊禀报，其余一概不必多言。人我带走...”
“不妥！”吴元横臂一拦：“眼下送大将军回上仙界才是...”
叶自闲双目如利刃般钉过来：“仙尊不在，六位圣仙缺席两位，谁制住他？你吗？”
吴元不甘示弱，两指一钩，浮在后边的辰一清便到了他身旁，呛声道：“我不行,难不成你行？”
他本想扛起辰一清直接走人，谁知手掌刚触上，立马燃起红通通的火苗，烫得他赶紧缩手，烫得他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仙灵护罩将辰一清浑身阴燃的燔莲赤焰藏了起来。那是连上仙也难以抵挡的，足以诛仙之焱。
叶自闲瞄一眼上空，一把抓过辰一清，将他手臂架在肩上，也不和吴元计较，自顾道：“用不了多久溟泠使也会到，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处理完到漠县我屋子外边警戒，记住，不管我们在不在，都只带上律阳一同警戒。有人来问，一律说你家大将军受伤休养不见任何人！敢硬闯就拿下。”
然而辰一清浑身散发的无形火焰还是点燃了他的肩颈，衣袍被烧出缺口，皮肤被高温灼起水泡爆裂开来，血液在瞬间蒸腾，伤口却又在瞬间愈合，如此反复。
吴元耳朵听进去了，眼睛也看直了。
“金丹给我。”叶自闲咬住一阵又一阵的冷汗：“我先稳住他再想办法，至少保他三日，仙尊回来一切好说。还有，别乱说话...”
“我知道，大将军交代过。但是...”吴元将金丹抛过去，话没问完，眼前只留一团雾气：“...溟泠使为什么会来？”
“弘岳将军你看！”
獒奇营众将接连抬头，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冰雹未停，电闪依旧，几团风球被咒文包裹，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魂魄。
.
有了上回应对煞气暴动的经验，加之金丹的辅助，叶自闲虽消耗大量灵气，却也暂时镇住辰一清体内的煞气。
然而此次险情非同寻常，要使辰一清彻底苏醒，并非易事。
他将辰一清泡在灵泉之中，数道疗愈法阵将其罩住，转身去见了个人。
“好啊，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话的，是妖族乐长老。
妖王沉睡后，乐长老要张罗四处找寻，亦要主持妖族事务，维持稳定族内，同时由于法力削弱，更要时刻低调行事，隐藏行踪，可谓心力交瘁。
多年前，余洋带着叶自闲出现时，他一眼便认出这磬灵不凡的身份。
妖族处境艰难，若得其相助，寻找妖王及将来复兴妖族皆大有益处。
二人数次深谈，谈前尘往事，谈当世时局，然而乐长老却一次比一次失望。
任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叶自闲恰如石磬本体一般，固若金汤毫不动摇。
最终叶自闲还是离开了。没有任何理由，带着余洋，就此彻底消失。
昨日余洋带着一群幼崽找上门来，尽管已经转述叶自闲婉拒见面的说辞，乐长老还是不依不饶，仗着修为高辈分高，外加拍着胸脯保证她一个月每日三条现捞东海银梭鱼，威逼利诱之下，余洋‘勉为其难’地把他带到了漠县。
这一进门，正好撞见叶自闲扛着辰一清落脚。
乐长老一时眉毛眼睛乱飞，心绪复杂：上仙落难，想笑；没落在自己手里，想哭。但总的来说情绪上还是亢奋大于消沉的，等叶自闲落座，便急不可耐开了口。
“取他灵丹，如卸贺元君一臂。”乐长老捋着银须，清瘦的面颊荡漾着笑意：“你吞噬之便可修为大涨，亦是深谋远虑之举。”说罢哈哈笑开。
叶自闲盯着茶盏，等他笑完才缓缓开口：“乐长老来得是时候，今日得知贺元君去了少戊堤，那地方平日无人，结界仅上仙可通过。时间仓促，只拿到三个仙灵...”说着便抛给他一只乾坤袋：“保险起见，五日之后摸清情况再进去。”
乐长老先是愣怔，随即想起凡事不正面作答，行事难以琢磨便是此人一贯作风。
心下不悦，也不便表明，接过乾坤袋，只顺着他说：“也好，我叫两个身手灵活的进去探一探。”
“此次于魆市发现些情况，目前还不清楚背后是上仙界还是溟界。但，二者如此行事，来日必有动乱。”
乐长老正把乾坤袋收入怀中，闻言心中顿喜，又听他道：“在弄清详情之前，乐长老务必维持妖族现状，万不可牵扯其中。需知图一时之快，必换来灭族之灾。”
他将‘一时之快’说得很重，乐长老再听不懂算是白活几千年。
可道理谁不懂？
妖族东躲西藏几百年，领地流失，繁衍衰退，倾全族之力寻妖王七百年未果，过得好生憋屈！
乐长老绝望之时甚至想过索性召集全族，倾巢杀入仙界福地，以身殉族，都死了算了！至少还保住妖族傲骨。
冷静下来又想，妖王终会苏醒，一睁眼成了孤家寡人何其心酸？
他这个长老做得是向左郁闷向右闹心，眼下好不容易来个发泄的对象，‘顾全大局’四个大字又压得他头晕目眩。
一抬头，两行老泪纵横开来。
再抹脸，颤颤巍巍不肯罢休。
“既是仙溟二界之争，不如将这上仙办了嫁祸于溟界！”乐长老坐在那活像个巨大的苦瓜：“妖族是翻不了身，可叫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看看热闹也...”
“孩子们都是这上仙从魆市背出来的。”
乐长老似被当头一拳，砸懵了去。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见过妖族落难，仙籍冷眼旁观的，见过仙籍帮着凡人残害妖族的，却是头一次听说上仙竟出手相助！
“需知再深远的谋虑，也难解燃眉之急。”叶自闲还是那般淡然模样：“留这上仙的好处相信你此刻也明白了。仙灵省着用，少戊堤这般禁地还有好几个，我会找机会再弄些来。但回去后他在我这里的事还请乐长老保守秘密，妖族子嗣孱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乐长老彻底回过味来：他分明是在保这上仙！
怎会如此？怎可如此？
唰啦，眼泪又下来了，见他起身，便快步跟上，不依不饶。
“好好好，不说远虑便顾眼前。撇开妖族不谈，你怎么不为自己考虑...”
叶自闲视线斜掠过来，那张嘴便闭上了。
“余洋，送乐长老入阵。”
院中法阵已起，余洋在门外听得稀里糊涂，但这气氛实在算不上好。
她灰溜溜地耷着耳朵，半哄半劝地将一个劲呜呜呜的乐长老拉进了法阵。
眼见白光一闪，乐长老没了踪影。
余洋来不及松口气，转身便被叶自闲带进灵气旺盛所在。
“他怎么会在幽墟？”余洋失声惊叫：“叶哥哥怎么能带他到这里来，要是...”
叶自闲掐诀起阵，灵泉化作无数由咒文构成的砖块眨眼砌成一道祭台。
灵光拧成藤蔓，交缠着锢住祭台之上昏睡的辰一清。
“天哪...”余洋看着黑红萦绕的煞气，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他这是...要入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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