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君?”
罗子慈眯着眼睛看清中间那人是谁时,两眼顿时放光。她不自觉念出了声,脸上多了几分兴味,还松了口气。
“是我失策,怎么忘了他?若二皇子当真得了势,清算起世家时,辅佐太子的陆家定然首当其冲。”
她激动地攀住好友肩膀,“你一直对夫君避而不谈,我差点以为是个不堪的人儿,夜里想起都睡不好。”
“别的不说,每日看着陆成君那张脸,倒也不算太难受了。”
这是什么歪理?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呀。
薛时依原本认真望着楼下,被她这么一说,耳根顿时烧起来。
但确实没说错哩,上辈子她遭了飞来横祸后,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这一点。左右都逃不过被赐婚的命,幸好嫁了个看得顺眼的。无论如何,陆成君生得赏心悦目极了,两人偶有拌嘴,她每每看见他的脸,气就可以消一半。
和他成婚的十年来,薛时依并不觉得日子很辛苦。虽然家道中落,又嫁了个根本不相熟的郎君,但好在对方知理良善,对她多有照顾。
最难熬的反而是成婚前那一段惶恐不安的日子。
彼时陆成君双亲都还在天牢里出不来,他却不得不被圣旨逼着娶亲,个中滋味自然不必言说。而薛家想了许多办法来推拒嫁女,却都不奏效。这种境况下,薛时依觉得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再会有安宁日子了,整日心有戚戚。
但谁料,此后一生并非一蹶不振,反倒波澜壮阔,别开生面。
新婚夜,陆成君自觉抱了床被褥打地铺。
翌日,苍白着脸的薛时依从怀中把家里祖传的丹书铁券拿出来,交与青年,让他去解救自己父母。
“过了昨夜我们就是夫妻了,你快些拿着此物去救人。”
这是薛家对陆家施的援手,也是对二皇子另类的反抗。
陆成君看见丹书铁券时瞳孔一震,身子微颤。连日来的打击让他清瘦了些,在微凉的晨日显得单薄,但脊背却很直。
青年抿着唇,微微仰头,忍了泪光,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跪下给薛时依拜了三拜。
“薛家与女郎的大恩大德,陆某没齿难忘,往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她那时没太相信,只是赶紧弯腰将他扶起来安慰了两句,说以后一定会变好的。
没想到陆成君竟真做到了。
他仕途尽毁后没有出路,便果断放下身段离京经商。原本高雅的士子,三五年间就成了在江南一道混得风生水起的商贾,旁人说这也算苦尽甘来了。可就在这最风光得意的时候,陆成君又突然决意前往漠北。
薛时依有些不解,但也并未反对,反正在哪里都可以经商,她想得不深。
结果,他在那里寻到了失踪的太子。此后几年间,薛时依眼看着他们联络旧部、招兵买马、筹谋回京,绞杀二皇子,才后知后觉原来陆成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一路走来,外人叹她命途多舛,几番起落,波折不断。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薛时依是个随遇而安的贵女,处在闺阁里时,她观天地小,觉得被强行赐婚就已经是件非常可怖的事情;待到将千山万水亲自走过,识得乾坤大后,眼里万物就都焕然一新。
这边,罗子慈开始蹬鼻子上脸,又探出窗去瞧。
“啧啧,你还有没有其他事儿瞒着我?快快报上来。”
她不知内情,满心满眼都是为自己好友打算。
“你如今对陆成君是何心思?反正王策也是个不中用的,我看他依旧可以当你的如意郎君。”
“陆成君也一道重生了吗?你要再续前缘吗?”
这连珠似的问话真要让薛时依晕头转向了。
陆成君重没重生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若再由着罗子慈肆无忌惮地嚷嚷,说不准就让楼下人听见了。
她用罗帕去掩罗子慈的嘴,“少打趣我。”
罗子慈哪里愿意让她得手,咯咯笑着要躲。两人打闹间,一时不察,薛时依的罗帕脱了手,它离了满是琅琅笑声的二楼,舒展开来,软软地往街上而去。
“欸——”
薛时依茫然地唤了一声。
只见那绣花物什轻巧地在半空打了个旋儿,然后便不偏不倚地往陆成君身上落。
罗子慈连忙把身子一缩,“坏事了,快躲!”
同姐妹说笑是一回事,罗帕当真砸到男子身上又是另一回事。男未婚女未嫁的,被有心人瞧见少不得流言四起。
但薛时依没有动,因着某种说不清的心绪,她眼睁睁看着陆成君捡起罗帕,朝楼上望来。
等待这一眼,好像在等待命运悠悠降临。
可他看见她时,眼里满是纯粹的陌生与疑惑,与前世温柔的目光很不同。
他。
没有重生。
薛时依很迟钝地想。然后,被罗子慈从窗边拽走。
“哎,你怎么还愣着?”
*
与茶楼上的贵女视线交汇的那刻,陆成君呼吸微滞,蓦地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很漂亮,似穿林而过的鹿般灵动,娇俏得好像会说话。
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双剪水眸,在很多时候望向他,或瞪或恼或盈着笑,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轻易牵动他。
但是仔细去回想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待他再想要细看的时候,二楼上的人儿却又不见了。
如同山中不可捉的岚雾,风过即散,只余一片惆怅。
“这是从哪儿飘过来一张罗帕?好秀气,还绣了桃花,瞧着不是平常女儿家会用的。”
一旁眼尖的同僚发觉了异样,也没多想,伸手就朝着罗帕而去。
陆成君眼都不眨,一下便收进衣袖里,掀唇道:“应是谁不慎从二楼遗落的。等晚些时候我交由茶楼请掌柜还给主人吧。”
他的语气如春风般温和,听着倒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
“噢,也好也好。”同僚被唬住,愣然点了头,一时忘了思索这与自己想看一眼有什么关系。
而其他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不满地高嚷着:“你个大男人为何这么熟悉女郎用的罗帕?莫不是暗地里已有了佳人?”
他顿时涨红了脸,抻着脖子连忙解释:“胡说!只是平日里家中小妹绣得多,便知晓些罢了!”
众人哈哈大笑,又聊起其他事,慢慢走远了。
*
“所以他竟然是有心上人的!”
在茶楼回府的路上,罗子慈脸涨得通红。她这是硬生生气的,肠子也跟着悔青了,只想把先前的话吞进肚子里。
方才,薛时依已将陆成君和他表妹之间的情意告知了她。少女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精彩,蹙眉想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
“那你嫁给陆成君后,他们之间还有没有……那种往来?”
往来二字说得轻轻的,好像见不得光的蛾。
薛时依知道这说的是男女私情。思及此,她垂下眸,摇摇头。
没有的,一分一毫都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私情,正是因为游芳雪和陆成君都是克己复礼的君子,所以知道他没有重生那一刻,薛时依心里升起了说不清又解不开的——
怅然。
既然是这样,她怎能有其他想法呢?
没错,前世陆成君确实待她好极了,恭恭敬敬,相敬如宾。他们算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十年风雨换了一段佳话,京中无人不称赞。
可在她最愿同他共白头那一年,他亲口在华岩寺说不再求夫妻之缘。
这么多年,他的心一直为游芳雪留了一处柔软,平日从未显露,只敢在佛前诉诸于口。
薛时依知道陆成君给了她真心,但这真心与她想要的又不同。
她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不想求一场好姻缘。
可老天爷让她重生,却又不让陆成君重生,不就是想让她独自为薛家,陆家以及太子一行人规避祸事么?
若这一世太子能平平安安的,那么二皇子便不会有机会掌权,赐婚圣旨化为虚有,有情人不会被拆散,她和陆成君也就继续做一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贵女与权臣。
如此看来,倒像是圆了他在华岩寺发的愿。
而她又怎么会不让他如愿呢?
“就这样吧。”薛时依默了许久,这么说。
见她褪去了从前万事不挂心的烂漫,眼里也有了浮浮沉沉的情绪,直到此刻,罗子慈才对薛时依重生一事有了实感。
薛时依此刻的心绪,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一些。罗子慈眨了眨眼,亲亲热热地捧起好友的脸。
“时依想怎么做都行,我都听你的,都站在你身后。”
“没了陆成君,天下男人还多的是。我还有个相貌堂堂的堂哥呢,左右这一世我不会被山石砸死,正好有机会给你们做媒。”
是了。
这样年年给薛时依摘玉兰花的罗子慈,上一世死在山崩之下。
太子失踪,二皇子得势那一年,她跟着罗家人离京避暑,在白南老家蓦地听闻薛时依被赐婚的消息。
于是罗子慈连忙辞别家人,独自启程回京,心急如焚地赶着要在成婚前再与她见上一面。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京郊连日干旱后又逢暴雨,山路险滑,轻易便夺了卿卿性命。一抹香魂随风逝,尸骨都难寻。
薛时依是在成婚前几日得知此事的。这噩耗太过突然又出人意料,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难过得不能自抑,泪水把软枕湿了又湿,出嫁时的红妆再浓丽,也遮不住苍白脸色。
如今重提旧事,薛时依眼眶依旧控制不住地发热。
这是她心中一道深深的伤痕,她不能再承受一回失去朋友的痛苦。这也是为什么重生一事除开至亲,她还独独告诉了罗子慈。
“别掉眼泪呀,我现在可还好好的。”
“薛时依,明明多活了十几年了,怎么比以前更爱哭鼻子了?”
*
晚膳前,罗子慈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侍女一脸紧张地来报:“女郎,王策少爷来了。他……他正在正厅哭呢,夫人让我问您见不见。”
时隔多年,这名字又响在耳边,薛时依眼前又浮现不久前他跪在人群里,朝她递来的可怜一眼,胃里顿时泛上几分不适。
她回来那日,除了让薛家人相信她重生了以外,做的另一件事便是解除了同王策的婚约。
薛时依蹙了蹙眉,“不见,当然不见。”
他有什么好哭的?如今的桩桩件件,皆事出有因,她可从来没冤枉过他。
侍女应是,随后退下了。
但第二日,薛时依在东街上乘车出游时,被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直直拦住了。
“时依,等等,我有话想对你说!”王策焦急地对着马车喊。
他豁出去了,全然不顾旁经百姓的眼光,大有她不回应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2025.04.09.修
2025.06.07.修了一半
2025.06.09.勉强修完
2025.09.19.改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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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他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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