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十个宫要传旨,路程长短不一,酒酒宫是最远的,但是水蓝亲自来的,因着小殿下身体弱,侍中大人,也就是他的师父山蓝,还特意叮嘱了,带了软轿来,免得夜里风凉,小殿下受了寒。
也听说小七殿下是最乖的,太医院的药童都说,小殿下喝最苦的黄连,也不哭闹。
现在确实也没有哭闹,就是抓着榻上的栏杆不松手。
把几个宫女侍从急的,“小七殿下乖啊,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陛下,咱们这就打扮下,这就去了。”
怎奈小殿下还是抓着栏杆不松手。
水蓝看了看时间,无奈道,“许是心爱的玩具,把栏杆拆下来,一起带走吧,软轿宽敞,放得下。”
也只好如此了。
小殿下却抱住了床柱,浑身都写着抗拒。
水蓝呆滞,一时无言,传旨面圣这件事,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子宫,哪一次都只有诚惶诚恐或者欢欣鼓舞的,这还是头一次。
但他倒不是为了封红,大魏宫里,没有前朝的习俗。
几位皇子的父亲都在外开府,没有名份,进宫也不会留宿,整座皇宫满打满算也就十座宫殿,宫女侍从加起来只有不到一百人,事情也不算多。
侍中大人的意思,到手的银钱是前朝的百倍,谁还要是弄些有的没的,当朝里的贪官论处。
其实每个侍从宫女都有能力在外置办田宅,实是用不到贪财的。
给了他们也不会收的。
水蓝待小殿下们一向很有耐心,拿新鲜玩意儿逗着小殿下走,到时间差不多了,小殿下还不走,他便要回去复命了。
文清文灵屈膝行礼。
水蓝安抚不妨事,急匆匆回去了。
贺酒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喂了饭也并不怎么吃。
在吃这件事上,小殿下一直很努力,文清以为是陈神医给喂过吃的了,便也没多想,等李嬷嬷给小殿下换洗过,收拾收拾,也就在矮榻上歇息下了。
天亮出去接秋霜露水擦脸用,远远看见一大波人往酒酒宫来,就呆住了,领头的正是昨夜传旨的水蓝。
文清忙迎上前行礼问,“内侍大人,这是?”
水蓝苦笑,把少府司发的官旨给她看了。
文清换班的时候,也去宫里的学堂读书习字,看完再看轿撵旁柔弱文静的小女孩,瞠目结舌,“这,雍国公主……这……”
水蓝也觉得小七殿下运气差了些,前头抽宫殿,他跟师父检查好几次,没有内幕,小七殿下抽中了最远的编号,酒酒宫匾额挂来了这里。
昨晚宴席上,雍国使臣、靖国使臣都意属大皇子,陛下说了抓阄,两国使臣也无法。
因为两国小公主一个是五岁,一个是三岁,所以十位皇子殿下分成了两批。
年纪小的先抓,小七殿下没有出席,就其余几位殿下抓了也是一样的。
都是没办法作弊操纵的,最后剩下一个竹筒,拆开就是小七殿下的阄,于是大雍长公主,就成七皇子殿下的皇子妃了。
三皇子殿下看见弟弟有了夫人,叫嚣着也要有,谢大人拉也拉不住,事情就这么定了。
水蓝示意侍从们去收拾偏殿,“日后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找我跟侍中大人便可。”
贺酒天亮了也不起床,就一直躺在床榻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听说自己有了夫人,傻眼了。
照顾她的李嬷嬷更是吃惊得碗都掉地上了。
文灵知道大雍先前做的好事,对这长公主压根就喜欢不起来,掀帘进来还在抱怨,“这么大的事,怎好用抓阄的啊?”
贺酒先是紧张了一会儿,毕竟她其实是女孩子。
后来又想,她根本活不到六岁,对于仙女妈妈来说,可能是废物利用。
因为这样的联营,这样小的孩子就送去异国他乡,目的都不会太单纯。
最有可能是来探听消息的,因为她听陈爷爷说起过,仙女妈妈的皇宫,好比铁桶,当时她和小八弟弟被劫,是在临齐,还没有回宫,如果回宫,是绝不可能被掳走的。
而妈妈,不像是单单为了联姻而联姻的人,应当是做了什么交换,她命短,只要五年就可以去世,到时候这个雍国公主和公主的人,也就得跟着离开了。
还有五年,好漫长。
贺酒闷闷的想,不知道大皇兄跳河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不是也觉得时间漫长,没有乐趣。
以后酒酒宫,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想最后看看酒酒宫,然后出宫去,把造纸术留下。
不管这次以后,会不会就此离开,她都接受。
就是离开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带着记忆,如果非要变做什么,那让她变做一株小草,时间到了,被砍砍给猪吃掉,或者变成一条溪水,只要一直流,一直流,最终都会回归大海里。
回归母亲的怀抱。
脑海中依旧是仙女妈妈。
可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贺酒下了床,扶着屏风走了一会儿,慢慢的松开,她这辈子的骨骼好像长得不够好,学走路好慢。
但摔了两次后,渐渐的也能走稳了。
文清文灵回寝殿里,啊呀了一声,惊喜过后,又往里张望,“李嬷嬷去哪里了,小殿下会走会跑的年纪了,身边离不开人。”
李嬷嬷收拾了东西进来,笑着告罪,“是去收了些偏殿里的东西,听搬东西的侍从说,三殿下那边闹起来了,要夫人儿,但是不让夫人住在煎煎宫里,说煎煎宫是他一个人的。”
“还吵闹着要谢家主把咱们小殿下接去煎煎宫,然后把那个靖国三公主喊来,两个夫人儿住在一起。”
小孩子童言无忌,宫人侍从都笑,文清给小殿下擦擦额上的汗,柔声问,“小殿下想去哪里呀。”
贺酒本来想去花园,但并不想看见那个大雍公主,所以只在寝殿里走一走,就折回了榻上。
天一亮,等李固阿姨给她洗过澡,文清姐姐喂过饭,贺酒就幻想成小狗,打算出宫去了。
却有人比她更早。
一个梳着编发,薄薄齐刘海、穿着淡蓝色襦裙的女孩,站在花丛里,匠人叔叔们已经把枯枝收走,换上秋天开的菖蒲、鸢尾,湖泊里荷花败去,芦苇却抽出了白色的芯,风一吹,色洁白,而又蓬松的芦苇随风轻荡,比起早春时梨花花落,夏时野花漫山遍野的景致,秋时的酒酒宫,虽然色泽单一了一些,却依然跟水彩画一样漂亮。
小女孩言行仪表好似贺酒电视里见过的,壁玉闺秀,年纪很小,却娴静文雅。
个子却有点高,跟三皇兄相比,也只差了一个拳头,只是很清瘦。
小女孩手里捏着一朵花,柔声说,“酒酒宫真漂亮。”
贺酒在心里汪汪汪了好几声,酒酒宫是她一个人的——至少在她死之前,都是她一个人的。
但只敢在心里。
贺酒跑了,跑到酒酒宫南面的宫墙,绕到树背后,幻化成看不见的小白团,顺着枝干往上爬,沿着外伸开的枝丫,走到外面松树的树干上,爬下了树。
去城里,找织造营,造纸用的材料,和布匹是重合的,办法跟在冶铁司里一样,先熟悉情况,再利用现有的材料,设备,来制造纸张。
她一心只想做成纸张,每天早出晚归,但织造坊不像冶铁司。
冶铁司炉火不能断,匠人们是分组分批轮换上供,所以会一直开着,织造营的匠曹们到天黑就下工回家了,灯火熄灭,整个织造营又黑又安静。
她比较怕黑,也怕鬼,所以晚上就不敢待了。
去两天,隔一天会留在宫里,给酒酒宫的花园除草,这样可以避免文清姐姐他们去请太医,但制造纸张工艺的时间也就被拉长了。
足足花了两个月,她才把几种便于书写,便于绘画的纸张工艺留在织造营。
花园里她打理移栽的鸢尾花,也开出了花骨朵。
天亮贺酒就继续去拔草。
文清姐姐给她准备了一双小筒靴,一把小铲子,还有一只小木桶,一个丝瓜小水瓢。
这两个月,只要是她醒着的一天,几乎每次都会遇到那个小女孩,小女孩身边跟着一个宫女和一个嬷嬷。
那个嬷嬷长得有些胫骨,贺酒见过这样的人,都是会武功的。
宫女应当是听嬷嬷的令,总是低眉顺耳的听吩咐——听嬷嬷吩咐。
小女孩从没有提过要求。
酒酒宫的偏殿离主殿有一点距离,算得上是两户共用一处大门的人家,平时并不来往,吃住不在一起。
但文灵姐姐跟李固阿姨闲聊时,时常会说起,说大雍长公主,性子太柔和了,说以后她千万不能这样,会被欺负的。
现在离得还远远的,那个壮嬷嬷却悄悄往后面狠狠拧了一下小女孩。
小女孩没动,那壮嬷嬷眼睛里露出了狠意,似乎又狠狠拧了一下,小女孩身体往前跌了一下,才又站稳。
小女孩踉跄着走过来了,屈膝行礼,“见过七殿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