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滋味

吃饭吃饭。谢图南心满意足地掂着上午刚赚到的老乡币,往土豆梁村公共食堂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吃午饭了。

背隐隐作痛。这疼痛并不是因为上午“烤馒头”的任务,而是因为昨晚睡的硬板床。

就在昨天,根据老乡币的数量,六位嘉宾重新选择了住处。谢图南倒数第二个选,他在养蜂人小屋和手艺人工作室里选择了后者——他实在是害怕蜜蜂。

所谓“工作室”,只是听起来豪华,实际上和他前几天住的“豪华乡间别墅”天差地别:空间是狭小的,虫子是很多的,床是硬板的。

谢图南拍拍酸痛的背。没关系,反正马上可以吃午饭了,还是翟亮大厨亲自下厨。

公共食堂。

四位嘉宾围圆桌而坐,桌上有两道菜——拍黄瓜和炒豆角。油烟飘起,谢图南只能看清厨房里翟亮模糊的身影。要做六个人的饭,翟亮可能需要人帮着打下手,谢图南想,再说了,他也不想听田小满拼命和时辰尬聊,不想看陈飒对着小镜子给她已经很白的脸补粉底,于是他调转脚步走向厨房。

时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去,翟亮老师说了,他自己一个人可以,让我们坐着等就行。”

林山雀笑眯眯地接话:“时辰说的对,刚刚翟亮老师把我们几个想进去帮厨的小白都‘赶出来’了。”

谢图南笑了笑,准备坐到林山雀旁边的空位上,但时辰的手还拉着他,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什么意思?要和我炒cp?谢图南心想。

时辰歪歪头,示意谢图南坐在他右边,眼珠往他左边的田小满身上转了转。

谢图南秒懂。被田小满吵得受不了了,需要他救场。

谢图南才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纠纷呢,然而要是在镜头前直接甩开时辰的手,自己恐怕要被他粉丝骂死,于是谢图南从善如流,在他旁边款款落座,反正自己不说话就行了。

田小满重新发力:“时辰,我看了你的《满分悸动》,你……”

时辰脸色一变,赶紧出声:“谢图南,你上午做了什么任务?”

不回答肯定也会被骂。谢图南只好说:“烤红糖馒头,赚到了8个老乡币。”

他这边话音刚落,田小满的声音再次响起:“真巧啊,我和辰哥昨天做任务的也赚了8个老乡币,辰哥还帮我赶走了一只带翅膀的大虫子,真的特别感谢你。”

时辰深吸一口气,然而看到四周的镜头,他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就像被扎破的气球般又把那口气原封不动吐了出来:“不客气。”

谢图南在心里快笑死了,大少爷也有今天。他准备拯救一下时辰,于是主动提问:“辰哥辰哥,那你上午做了什么任务?”

时辰的耳朵染上一丝可疑的红晕,他开始讲自己做的任务,和谢图南聊的有来有回。田小满被晾在一边,谢图南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后者正瞪着自己。

好你个谢图南,抢占我蹭时辰流量的机会,你死定了。谢图南几乎能听到她的心声。

眼看摄影老师的镜头纷纷不再对着自己,田小满终于忍不住,提高声调,用一种故作天真又甜腻的嗓音打断了他们:

“哎呀,你们聊得可真投入,我都插不进话了~”

她眼神里闪着“钦佩”的光,话语却像裹了蜜的刀。

“不过也是,谢老师现在可是大红人,要说还是谢老师厉害,演一部戏就能这么火,真是羡慕不来。像我们这种老老实实拍戏的,摸爬滚打多少年,也比不上谢老师一部‘代表作’呢!”

田小满特意加重了“代表作”三个字。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她指的是**剧《止损》。

谢图南的脸皮还没来得及修炼到这种厚度,思想也并未进化到这种程度。想到这里的所有人也许都看过剧里自己和江潋的吻戏,谢图南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田姐,小满姐,小弟错了,从此之后一定当好背景板。

然而谢图南明白和田小满多说无益,于是低下头决定闭嘴当缩头乌龟,等待脸上的潮红被时间抚平。

“吃个豆角吧,吃东西的时候可以把嘴闭上”,谢图南闻声惊讶抬头,看见时辰微笑着给田小满夹了一筷子豆角,“还有,不要叫我‘时辰哥’,你明明比我老。”

陈飒不补妆了,林山雀不哼歌了,田小满也不说话了,四人齐刷刷看向时辰。

时辰慢悠悠夹起一个豆角尝了尝,然后皱起眉:“硬邦邦的,根本嚼不动,这玩意没熟吧。”

太对了!这才是资源咖应该有的气势!谢图南回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叫好。

林山雀“哈哈”干笑两声,试着打圆场:“可能是豆角比较老……”

时辰仿佛觉醒了,开始无差别攻击:“那你尝一个?我说没熟,就是没熟。”

谢图南也尬笑两声,“魔童”时辰转过头,给他夹了一个豆角,开始新一轮攻击:“你又笑什么?给我吃,看看熟了没。”

一片尴尬中,翟亮端着鱼汤过来了:“怎么会没熟呢?肯定是这豆角太老哈哈哈……”

谢图南不想卷入“豆角风波”了,于是他盛了两勺还在冒烟的鱼汤,瞎掰道:“我对豆角过敏,还是尝尝翟亮老师的鱼汤吧。”

碗沿凑近鼻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鱼腥、土腥和猛烈香辛料的霸道气味直冲天灵盖,谢图南的胃部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视线上移,对上翟亮盛满期待的大眼睛。镜头在拍,其他人在看,没有退路了。

万一好喝呢?谢图南闭上眼,视死如归地灌了一口。

腥气。腥的劈头盖脸。

麻味。麻的气冲斗牛。

为什么这两种味道能同时存在?谢图南想不清楚。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汤”咽下去,眼眶瞬间充满了被强烈刺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不是,你哭什么?”时辰的声音传来。

演员。我是演员。翟亮的“大厨”人设可以倒,但是不能被自己这个背景板推倒。

灵光一闪而过。谢图南放下碗,垂着眼睛,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顺着脸颊滑下,配上他惊为天人的脸和充满智慧的话,效果堪称绝杀:

“也没什么。小时候奶奶给我做的鱼汤,也是这个味道,好久没吃到了,有点想她。”

谢图南用手背擦去那一滴眼泪,偷偷观察着其他人。翟亮一脸了然地拍拍他的肩,陈飒盯着他,看起来有点悲伤,林山雀皮笑肉不笑地给他递来纸巾,田小满皱着眉嘟着嘴瞪着鱼汤。他的表演没有被拆穿,除了——

时辰缓缓收回目光,眼睛里闪烁着迷惑,他也盛了半碗鱼汤送到嘴边。下一秒,他急促地咳了两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连连摆手:“有点辣,呛到了,没关系。”

谢图南看了眼清汤寡水、没有任何辣椒踪迹的鱼汤,又同情的看了眼时辰。后者借着桌布的遮挡,树了个只有谢图南能看见的大拇指。

令谢图南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开始拉肚子。五人东倒西歪地上了去镇医院的专车,站在一旁送行的谢图南也被抓了上去,说是要“防患于未然”。

医院。

又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虽然他没拉肚子,但节目组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让他把一众检查都做了个遍。出于人性化考虑,节目组暂时返还了嘉宾们的手机,希望手机带来的快乐能够缓解腹泻带来的痛苦。

谢图南坐在椅子上等检查结果。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他想起了江潋后背被硫酸腐蚀受伤的那天晚上,想起了两人并肩躺在病床上时江潋衣服上的香气。他最近在干什么?过得怎么样?谢图南打开微博,准备“视奸”江潋的动态。

手指滑开屏幕,特别关注的红点还没亮起,热搜榜上那几个刺眼的、爆了的词条,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入他的眼底。

#江潋 塌房#

#江潋 未婚生子#

#江潋 脚踏N只船#

#谁来管管剧粉的死活#

每一个词条后面都跟着一个鲜红到刺眼的“爆”字。

谢图南呼吸一窒。有几秒钟,他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轰隆隆流过的噪音。

“假的。”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近乎本能。是P图,是对家黑他,是恶意造谣。江潋……那个在片场会温柔地给他讲戏、会在他NG时偷偷捏他手心鼓励他、会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用那种专注又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他的江潋……怎么可能是词条里描述的那个样子?

谢图南手指微微发抖,几乎是屏着呼吸,他点进了第一个词条。

九宫格的高清照片。虽然不是极度私密,但信息量巨大。不同场合,与不同的、衣着性感的女性亲密搂抱,甚至有一张是在酒店走廊。

“知情人士”的聊天记录截图。声称江潋私下生活极其混乱,同时交往多位女友。

更致命的是,一份模糊但能看清名字和出生日期的出生证明复印件,以及一张一个陌生女人抱着婴儿和他的合影。人脸很模糊,但爆料文案写得极有煽动性,直指他隐婚生子,欺骗粉丝。

爆料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砸得谢图南头晕眼花。

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成了精,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带来一种冰冷的、尖锐的刺痛,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谢图南的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看着那曾经让他心动的眉眼,在别人的镜头下展现出他从未见过的、轻浮又陌生的笑容。

【热评第一】:“我的CP死得透透的!他戏里深情的眼神都是演的吗?谢图南知不知道啊?拍戏的时候会不会恶心?”

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可能是恶心,可能是排山倒海的难过,可能是愚弄的羞耻感。

似有若无的暧昧,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珍藏、反复回味的互动和眼神,可能只是对方熟能生巧的动作,习惯性的表演,甚至可能是一种戏谑的玩弄。

“要不……我们就到这吧。”杀青戏的阳台,江潋把烟头按在玫瑰花瓣上。时至今日,谢图南仍记得他的每一个字。

“好。”记忆里的自己说。

原来世间的滋味无非两种:一种需要表演着说好,一种需要麻木地咽下。那真正的滋味,究竟去了哪里?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谢图南突然想起了打着“对戏”幌子的那个晚上,江潋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

及时止损。谢图南懂这个道理,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愿意面对现实——无论爆料是不是真的,他和江潋都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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