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源的出租屋时已是下午五点。李均乔打开暖气,一屁股坐到那张硬板床上,再一次审视起这间出租屋。唯一的窗户正对隔壁楼的墙壁,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晾晒的内裤花纹,今天是难得的晴天,还没下山的太阳向大地慷慨地投下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打在贴在墙上卷了边的试镜通知单——那是三年前某个网剧的邀约,被原来的谢源当作某种象征钉在那里。一股寒风钻进来,他赶紧关上窗户。
疲惫。李均乔倒在床上,想起了穿越前住的大学宿舍,干净整洁采光好,还有独立卫浴——谢源出租屋的洗手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我是不是被养的太好了,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跑去整容?想到这里,前两天那个没解决的问题又出现了,原来的李均乔怎么样了?
穿越到谢源身上的李均乔打开微博,热搜第一赫然写着“985大学生因整容事故丧命”,李均乔一惊,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他的手指在热搜框上悬了半天,最终才点了进去。
就是自己。李均乔恍恍惚惚地放下手机,自己死了,父母怎么办?可他忽然又想起,母亲在他10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可是父亲还在,他会因为我的愚蠢而愤怒吗?会伤心吗?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在意我吗?李均乔想哭,但不知怎的眼泪就是流不出来,也许普通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来去匆匆,就像滑过荷叶的露水,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是经纪人王姐打来的。李均乔按下接听键。
“喂,谢源啊,还没吃晚饭吧?我点了个外卖大概十分钟之后送到你家,你去拿就行,现在我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别三天两头生病啊。打电话来是想和你说,剧组那边觉得你下午试镜表现不错,但最终人选他们还在考虑,还有就是,我向公司建议你取一个艺名,公司那边同意了,你先想想,想好了告诉我就行”,经纪人说,“另外,这几天你没有行程,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表演课,你先去磨练下演技。”
李均乔想了想,谢源这个名字好像确实有些普通。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回归“大学生李均乔”的身份了,虽然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但是为了摆脱空虚,他接受了表演课的安排——尽管上课的费用要从自己的分成里扣。
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三件套的老师站在台上,他叫陈默。他的两鬓虽已有些斑白,但仍身形挺拔,眼神犀利。
“表演,拆开来看就是‘表现’和‘演绎’,表现或者说展现出你的魅力,演绎出人物在特定场景下的真实状态,要成为合格的演员,这两件事必须做好。第一课,我们不讲魅力,大家先把注意力集中在‘演绎’上。现在,我要求你们扮演狗这种动物。”
扮演狗?李均乔一时难以接受,于是四下张望,发现只有一小部分人和他一样面露难色,大部分人在面色平静地调整呼吸、活动肢体,还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开始趴下学狗叫了。
无奈之下,李均乔只好学着大多数人的样子先趴下,“狗应该是什么样的?”他惊奇地发现,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脑袋里能浮现出的狗的形象全都碎片化成一声狂吠、四只狗爪、几撮狗毛,最清晰的反而是自己的心跳。
“真正进组拍戏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全都对着你,工作人员在摄影棚里走来走去,没有摒弃杂念的定力,没有释放天性的意识,怎么能完成好的演绎?那个原地不动的,就是你,你是在演狗,还是在cos人?”表演老师发力了,指着第二排的一个人就开喷。
李均乔没招了,他凭借着紧绷状态下脑海里碎片化的狗的影子,四肢着地、手脚并用地爬行起来,时不时地发出“汪汪”的叫声。
诡异的场景,诡异的姿势,诡异的人生。
阴暗爬行的释放天性环节终于结束了。李均乔坐在地上,已经筋疲力尽。
教室的门被敲了敲,坐在门边角落的李均乔看到,表演老师的表情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从有一丝丝不耐烦的严肃变成了和煦的微笑,转换之快令人咂舌,也许这就是演技派的实力吧。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走进教室,不追星的李均乔很震惊,自己竟然认识他——这人主演的一部现代偶像剧正在热播,营销简直铺天盖地,这段时间上映的好几个大片里都有他的身影。这人叫什么来着……
“现在我们聚焦第二个知识点——如何笑。时辰,你站到我这里来。”
想起来了,叫时辰。
“首先,‘贵族式’微笑”,陈默牵起嘴角,眼神中却没多少笑意,“颧大肌提起三分,眼轮匝肌保持静止,每个人,模仿我,时辰做的好,就是这样。”
为了跨专业学分,金融专业的李均乔选修过生物医学学院的课,他听懂了这两个肌肉名称,赶紧在手机上打字,做起笔记。
“第二,开心的大笑。”老师的苹果肌抬起,牵动眼角眉梢,刚刚没有笑意的眼睛一瞬间便成了弯弯的月牙,一串豪爽的笑声回荡在教室里。李均乔目瞪口呆,忘了做笔记,当听见学员们模仿的笑声时,他才回过神,尝试表演这种开心的大笑。然而,心情并不愉悦的李均乔还没有假装很开心的能力,不牢固的气息推出微弱的笑声,淹没在教室里几十人的声带共同震动发出的笑声里,像叶片与洪流,像沙砾与天风。
李均乔无力地坐在地上,听老师讲第三个环节的要求。
“第三,冷笑。”陈默的左侧嘴角先向上提起,像被一根无形的银线牵扯,而右侧嘴角却纹丝不动,形成一种诡异的不对称感。他的鼻翼微微收缩,眼轮匝肌完全放松,瞳孔暴露在冷光下,如同两颗冰封的琥珀。教室里更安静了,陈默开始扫视整个教室,他的下眼睑微微上抬,露出眼白底部一道极细的血丝,像瓷器开片的裂纹,这时,他喉结下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标准的冷笑。
看着他的表情,李均乔感觉自己被校园霸凌了。随后陈默又表演了苦笑、含泪的笑、心动的笑和皮笑肉不笑。
“好了,最后一个环节,哭泣,这是我们下节课的重点,这节课只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时辰,你来向大家演示一下,有两点要求:掉眼泪,悲伤。”
站在老师旁边的时辰做了一个深呼吸,没过多久,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说实话,李均乔觉得那两滴眼泪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情感,他好像并不悲伤啊?
“不错,动作很迅速”,陈默收回目光,“现在,我要求你们两两一组完成‘伤心地流泪’动作,两个人相互监督,眼泪没流出来的不准下课,时辰和我一组。”
要组队,但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正当李均乔心中警铃大作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旁边人拍了下:“要组队吗?”
李均乔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疲惫。沮丧。茫然。流不出来眼泪。李均乔和队友对视了几秒,反而笑了出来,队友也没绷住,两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很多。
“上课之前,我听见教室里有人讨论你,说你很帅,我比较好奇,所以上课站到了你旁边。你这个长相,当演员这条路应该走得很顺吧。”队友收起笑容,看着他的眼睛。
李均乔很吃惊,他知道谢源的外形是帅的,但没想到在别人眼中他已经帅到了这个程度。看他面露惊讶,队友也很惊奇,他问:“从小到大没人夸过你帅?没有女孩追求过你?没有制片人要你的联系方式?”
对以前的谢源的了解,李均乔可以说是一张白纸,他只好摇摇头,毕竟,李均乔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以上三件事的。
“我不理解。算了,我们还是快点哭吧。”队友调整了一下坐姿。
上次试镜的时候是怎么一下子哭出来的?李均乔试图把队友的脸想象成黎洛的,但他失败了。面前的队友时不时地瞟他一眼,瞟完又低下头思考着什么,然后他哭了出来,刚开始只是一滴眼泪浅浅地滑过脸颊,然后他竟越哭越伤心,从默默流泪变成了抽泣,最后倒有些“嚎啕大哭”的意思了。
陈默老师闻声向这边走了过来。“这位同学不错,哭的很用力,比较有真情实感”,陈默转向李均乔,“你呢?哭出来了吗。”
李均乔快被吓死了,他有种被老师抽到黑板上做题但解不出的慌张。无奈之下,他盯着队友的眼泪,咬牙不让自己眨眼睛,又憋回一个哈欠,终于,一滴眼泪洇湿眼角,不慌不忙地从脸颊上滑下来,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
合格。陈默点点头,转身走了。李均乔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几乎看不见的眼泪,他简直想和这滴眼泪拜把子当兄弟。
半个月就在吃饭、上课、回家练习、睡觉这四件事间溜走。这天晚上,李均乔正对着镜子练习表演“生气”这种情绪,经纪人的电话打了过来。
“谢源,你试镜成功了!演《止损》中舒临风这个角色,就是主受”,经纪人听起来很激动,“我开始对接合约和片酬的事情了,估计下个月就能进组。还有就是,你的艺名想好了吗?”
李均乔的心砰砰砰跳的很快,虽然下海并不是他心之所向,但这已经是他穿越到谢源身上以来最振奋人心的事情了。他拿着电话,在出租屋里激动地走了好几圈,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了“图南鹏翼何时奋,久待扶摇万里风”这句诗。也许是高中时候为了积累作文素材的时候背的?这句诗表达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志向的坚持,即使目前处于困境,也要保持对未来的信心和希望。
“想好了,就叫‘谢图南’吧,图画的图,南方的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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