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顺势将手里那杯倒好的茶递给她,随即替代了支余的位置,坐在了她的身旁,并抬手想要替她解开脖子上的纱布。
汤璃此时刚抿上一口茶,同时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吓得一激灵,迅速后仰躲了躲。
“别动。”
若自恒抬眸盯她,嗓音低沉,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温柔,见她好似有些被吓到,便就又将动作放轻了些。
汤璃虽不太愿意与他靠得这般近,更不愿如此麻烦他,却还是被他的柔情所裹挟,不自觉地便就变得听话起来,定在那儿,不再乱动。
待他将那一层层纱布拆下后,她也已然将杯中茶饮尽,就在他顺势取药的时候也一并接过她手中杯子,替她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接着又见他拿起了一旁早已打湿好的帕子,正准备替她擦拭着残留在伤口周围的血迹,汤璃注意到了他那般小心翼翼的动作,更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便就故作轻松地说道:“这点小伤,其实不妨事的。”
若自恒却很是耐心的接下她的话:“始终是伤口,处理不当也是会留疤的。”
不知为何,汤璃听此一话竟瞬间起了兴致,这便好奇问道:“妖族竟也会在意留疤?我看长秋宫的那些妖好似并不甚在意,而且听说,‘留疤’乃是象征着英勇与历练?是好事。”
若自恒手上动作不停,很是认真的答道:“其实,也并非全数如此。”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汤璃随即撇了撇嘴,又道:“不过我若留了疤,估计许多看上汤氏家业的男子便就都将不敢向家主提亲了,如此,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她倒是盼着这疤能再大一些,留得再久一些。
若自恒一边拧开装着药膏的罐子,一边试探地抬眸瞧她,只见汤璃还保持着仰起下颚的姿势,为了方便他处理,只是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不难看出她竟真的有过那么一丝真心的兴奋与期待。
“可是在人族,听说有人求娶,是件好事。”他敛眸,只觉一阵不明所以的苦涩忽得涌上心头。
“谁说的?”汤璃接着笑道,“我可不认同!女子并非只有依靠夫家这一条路,且女子本就应当同男子一般,无论是否嫁人,是否生子,本该由自己说了算,不该只是媒妁之言,更不该只是一纸婚约。”
若自恒没有急着接下去,而是静静地听着,并仔细斟酌着这些话。
待她缓口气,便就继续道:“更何况那些向家主提亲之人,我偏就是看不上,无非都是些贪婪无用之辈,看中了汤氏商号,却又并无能力靠自己得到汤氏的青睐与欣赏,便就想着拿我当此借口,以娶我为由,实际只为得到汤氏的家业。”
如此行径,她自是看不上。
若自恒不解,便就蹙眉问道:“即便如此,可这,又跟你是否留疤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汤璃一敛眼眸,接着鄙夷说道,“在人族,若女子因外伤在无法用衣裳遮掩的部位留疤后,便会被周遭街坊视作不贞,还会被扣上‘招摇过市’‘抛头露面’等名头,甚至还会被谣传‘不宜嫁娶’等。”
诸多条条框框,若自恒只是听下来就已然替她觉得头疼,反倒是苦了她能将这些记得如此清楚,她身为汤氏大小姐却依然无法忽视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更不敢想这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女子仍旧为此被束缚着。
若自恒自是能感受得到她的愤怒,只是身为妖族,他却无法真正理解这些,更无法切身体会,而他也只能默不作声的忙着手里的动作,对此无法做出任何表态。
直到替她重新包扎好伤口,他这才转而从一旁递来了一碗杏仁酪,“想必你还未曾用过膳,这是我一早让仲阳备着的,尝尝看。”
汤璃顺势看着那碗杏仁酪,眸光亮了又亮,这便接过手去,一勺勺地吃起来。
正值炎热时分,不过几日,汤璃脖子上的伤便已然结痂,崴伤的脚也已好了许多。
不闻窗外事的这几日里,城外疫病依旧无法受控,甚至蔓延到了密都城内,如今看来,方圆百里,怕是早已掀起了一番瘟疫热潮。
大暑已至,雷雨横行,万物疯长。
偏偏在此时,瘟疫来袭,传播得很是迅速,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傍晚时分,本该是用膳的时候,城中理应分外热闹,可偌大的街道上却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铺紧闭大门,时不时还从门内传来一阵颇为急促的咳嗽声。
整作城池死气沉沉,周围更是环绕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阵烧焦的气味。
高温酷热,味道极易传播,雷暴频繁,天色昏暗。
逢春舍的医师遍布城中各处,没日没夜的救人,只是短短数日,此疫病却有着不同寻常的速度传播,很是惊人,就连几位跟温谦打过交道的老医师也不幸染上。
正是缺人之际,温谦也不禁在忙碌之时想起了汤至元,虽说二人相识之初并不和谐,但仅仅数日的相处与切磋,二人却好似故人初相识般亲切。
而可自从汤至元离世,在他留下的背篓中,那一本本手札以及以往曾翻阅无数的医书,汤璃也都全数赠与了温谦。
在她看来,汤至元也是难得遇到这么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温谦也未曾推脱,只是在翻阅过那些书册后,他也才发觉,原来天地之下,除了师父,竟还能有人与他这般不相上下,唯恨当初没能与他再探讨几番。
瘟疫一事,逢春舍已然束手无策,便就只好上报城主府。
密都近水,加之近日雨量充沛,整座都城更是染上了一阵无法退散的潮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郁郁沉沉的。
更因近日雨水不停,经历了‘周复一事’,还未完善的码头也面临着涨潮的压力,仍需重新安排码头诸多事宜,城主亦是忙于此事抽不开身,对于瘟疫一事,便就只好派若自恒前去处理。
瘟疫传播之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吓得众人连连退避。
对于这场瘟疫的源头,若自恒已然有所猜测,这头正路过玉笙轩时却不禁停下了脚步,细雨之中,他撑着纸伞而立,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伞下,他阴沉着脸,眼底一阵阴霾,心中挣扎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缓步路过后院门口时,忽得只听一阵开伞的声响,他连忙回头朝门内望去,缝隙之中,只见支余正打起伞,自廊道下走出来,立于雨中,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二人顿时愣在原地,支余更是心虚地不敢吭声,这便就又等来了若自恒的试探:“近日瘟疫横行,想必你定知晓缘由。”
雨声不停,滴滴答答的声音更显他的催促之意,然而此时心中已然打鼓的支余却并未作答,而是有意僵持在此。
直到若自恒敛眸,终是开口问出下一句,“你可有打算?”
本以为此番终会等到她的答复,却不料下一刻一抹石青身影自她身侧窜出来,自廊道之下钻进了她的伞底。
只见支余担心汤璃淋雨受寒,这便将手中伞递出去,将她从廊道口接了过来,汤璃这便抬眼,望向门外的若自恒,嗓音平静异常:“神使大人不妨进门详谈。”
不曾想汤璃竟也在此,若自恒本以为此事只需与支余探讨,却不料方才所言竟还是被她听去,惊动了她。
怪不得方才支余死活不开口,原来汤璃一直同在,只是未曾不露面,直至他再次逼问,她这才出来替支余解围。
三人最终一并入了大厅,汤璃率先坐下,支余若自恒紧随其后。
二人收伞,将其放置门外,随即一并坐在了她的左右两侧,她不言,显然是在等他们自觉开**代。
可支余心中仍存芥蒂,不愿将她牵入此事,只见她缓缓抬眸,试探地看向若自恒,更似在看他的态度,看他忍不忍心将少堂主一并牵连其中。
“支余。”汤璃心中自是未能完全信任神使大人,故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她便已然决定先下手为强,“你入长秋宫多年,不管是长青山庄,亦或是宫中皆待你不薄,我亦将你看作是家人,如今你若当真遇到了棘手之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也,亦可尽管相告。”
若自恒敛眉,他与支余二人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别无二致,估计都是未曾想过汤璃此人竟真的对妖族如此掏心掏肺,诚心相待。
支余连忙颔首,颇感愧疚:“多谢少堂主好意,只是人妖殊途,我不愿将您牵扯进来。”
汤璃不怪,只是坦然又道:“若我自愿入局,你便无需介怀。”
若自恒猛然转眸,不难听出汤璃此话背后的决心,分明前些时日她还未曾决定非要掺和此事,可如今为何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你可是查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眸,随即问道。
汤璃不语,只是一味地看向支余,望她能敞开心扉,信任于她。
“无妨,你若当真是这般想的,我便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支余终是松口,“水台之主名为易以纶,想必你定是查到了此名,却不知是何人。”
自从来到密都以来,除去望江亭一事,就说分堂起火,水运货船等,期间诸多细节仍旧使得汤璃困惑不已,且在长秋宫暗桩的协助之下,也仅仅是只能查得到个别名字。
“说起来,他倒是算得上对我有养育之恩。”
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二人皆被惊掉下巴,就连若自恒那般对此二人关系早有预料的情况下,仍旧对这层关系感到无比震惊。
“你二人……”汤璃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蹙眉瞧她。
“我年幼之时,遇上了一场大火,我的族人为救火尽数牺牲,灰烬之中,是他亲自将我带回了府邸,直至百年,我足以化形之际,我也才知……”
说到这里,支余的眼角竟不易察觉地泛起红来,睫羽之下的阴影处,藏着不言而喻的悲愤与反感。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将我困在身边,还要对他唯命是从,自我生了逃离的心思,他便欲将我囚禁。”
那般寄人篱下,乞讨为生的日子,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遗忘,不愿忆起。
可偏偏越是想要忘记,便就越是清晰地记起那般疼彻心扉,锥心入骨般地体会,更令这段记忆犹如刻在了脑海之中,挥之不散。
“隶诚乃是那段日子里,除去易以纶,与我而言,唯二的陪伴,也正是因他相助,后来,我才得以有了逃脱的机会,百年之后,我修得成型,翻过了青要之山,来到了中州。”
往后的事,汤璃便就都已然知晓,故而支余便就不再多说。
只是此事各种细节,汤璃不敢多问,如今看着支余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她也只好提起了另一件事:“我的确查到了汤巽曾与易以纶的交易,那次水运,货船不仅是水台供应,此事还有易以纶的推波助澜,不然汤巽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支余眼底忽得闪过一丝光亮:“所以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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