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中央空调的冷风在这个日落时分突然变得有些冻人，林隐不由得曲膝交臂，把自己蜷缩进了沙发里。
她早该下班的，黄婉华走后，她就可以离开的，但她没有。她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余晖，直到它们在天际线那里流淌出一片浅紫色的晚霞，这晚霞又变幻出无数的色彩，最后，所有的色彩渐渐消失，只剩下了黑色。
无边无际的黑色。
画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照进来了一小片光亮，让她的脸显得愈发清冷。她努力想思考些什么，脑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打碎了，只有一片狼藉。
英国的那两年，酒吧的偶遇，画廊看见黄婉华的第一眼，父亲日记里夹着的杂志内页，那幅取名为《蘼》的画，晚宴上再度遇到顾岭深，雨夜的相拥和亲吻，她的拒绝，再拒绝，她的爱，还有她的恨……
记忆中所有最重要的节点，都碎裂成片，在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包裹住她，她逃不掉，也挣不脱。
蓦地，她收紧手指。漩涡消失，所有的碎片统统黯淡，只有黄婉华的脸在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的眉眼、她的装束、她说过的话、她抽过的烟，以及嘴角那看似优雅实则倨傲的一抹笑容。
只剩下了她。
林隐缓缓睁开双眸，瞳孔收缩，收缩成两点微弱但坚定的寒星。
她想，她终于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拨开迷雾，她仍要忠于自己的初衷。
这才应该是她过去十一年努力的终点。
*
黑暗中，一阵电动轮椅的机械声由远及近地响起，随后有人在轻轻叩门，是顾云浅，他隔着门问：“林老师……”
林隐从黑暗中恍惚抬起头，搓了搓脸，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已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糊住了。
她擦掉泪痕，起身走向门口，稳了稳心神，这才平静地拉开门，门外不仅有顾云浅，还有满脸担忧之色的蒋梨。
林隐看向蒋梨，眼眶一下子热了，心底有片防线默默地溃不成军。
她永远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若是还有一个人能给她温暖，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蒋梨。
从高一那年的社团开始，蒋梨就像一个守护者般始终在她身边，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都给予她最坚定的支持。
她所有的秘密，蒋梨都知道。
除了黄婉华这件事，以及她考入桐高和江美的初衷。
她不是不信任蒋梨，而是这种事她没有办法说。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臆断和猜测，除非黄婉华亲自承认，否则说出来只会让她成为一个笑话。
她只有暗自筹划，默默复仇。
“你们？”林隐看向蒋梨和顾云浅，目光在他们身上游走了一圈。
“别误会。”蒋梨立刻解释着，“下午商场停电，三木没有客人了。所以我关了店来这里等你，想着晚上一起吃顿饭。”
“刚巧我也没有出门，所以就请蒋老板到我的办公室里喝了两杯茶。”顾云浅微笑着在一边补充道。
“好了，吃饭去吧。”蒋梨好像生怕林隐继续问下去，忙不迭地揽住她，“现在也不早了，都快七点了。”
顾云浅再次接口道：“我已经在河纳餐厅订好了位置，今天吃越南菜。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老郭，让他把车开到楼下。”
林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额……”
蒋梨说：“我看你最近对越南颇感兴趣，一直在查有关越南的资料，所以特地让他订了一家越南餐厅，听说是江城最拔尖的。”
林隐眯了眯眼：“他？”这种不带称呼的用词在此刻听上去颇显亲密。
“正是在下。”顾云浅谦逊地点头，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
*
河纳餐厅距离78号不算太近，加上这个时候恰是上下班的高峰时段。三人抵达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餐厅老板是越南人，但在江城已经住了十几年，一口普通话也算地道，此刻他亲自站在门口迎接顾云浅，又一路将三人迎进餐厅最里面的一间包房。
“这边请，顾先森。”老板有些平翘舌不分，殷勤且小心地在前面领路，一边说，“您来得真巧，今天黄小姐也在。”
“黄小姐？”顾云浅拄着腋拐走在老板身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令堂。但是我知道的，她喜欢别人称呼她黄小姐。”老板的口气里甚至有些炫耀，仿佛与黄婉华已经是老熟人了。
顾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黄婉华是这家餐厅的常客，对他而言，也的确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林隐蓦然听到“黄小姐”这三个字，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顾云浅察言观色，看向林隐低声问：“换一家？”
林隐摇了摇头，故作轻松：“不用，没关系。”
老板并未觉察出什么问题，转头笑着问顾云浅：“顾先森，要不要我去黄小姐那边说一下？说二少爷您也在这里。”
顾云浅微笑着婉拒：“我只是带两个朋友来吃顿便饭而已。不必打扰她。”
“好。”老板知趣，将他们请入了一间装潢雅致且极具越南风情的包厢里：“那三位慢请，我先去厨房准备一下。今晚有刚刚空运来的牡蛎和松茸，特别新鲜。”说完，他示意服务员入内，自己则再三欠身离开。
三人入座后，林隐看向蒋梨，忽然眉眼弯弯地笑问：“刚才一直想问你的，但没好意思问。”
蒋梨瞟了她一眼：“别问，点菜就好。”
“你来画廊等我吃饭，顾老板是怎么会加入的？”
不等蒋梨回应，顾云浅替她说道：“是我主动请缨的。”
“所以你也没拒绝？”林隐故意逗弄蒋梨，“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你有权拒绝的。”
“什么拒绝？”蒋梨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上次在三木里与林隐的对话。
“你说你不喜欢富家子弟。”
顾云浅听见“富家子弟”这几个字，立刻竖起耳朵，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笑而不语地看着她们。
蒋梨歪着脑袋转了转眼睛，不得不承认：“对啊，我是说过。”
“那现在看来，顾先生不是你定义中的富家子弟了？”
“他算哪门子富家子弟？”蒋梨斜了顾云浅一眼，轻笑，“他现在最多也就是个画廊老板。”
“是，我是画廊老板，你是咖啡店老板。”顾云浅舒展着笑容，闲淡地道，“这样看来，我们还算般配。”
蒋梨顿时翻出了一个白眼，不再搭理他。又转头低声问林隐：“听说黄婉华想让你站队？”
林隐一边诧异着蒋梨的消息灵通，一边睨向坐在对面的顾云浅，他的脸上此刻微微透露着几分洞察一切的表情，她立刻了然，他在78号里都早就布下了眼线，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瞒过他的。
林隐偏头对着顾云浅说：“想要答案的其实是顾先生您吧？”
果然，顾云浅晒然一笑，但也并没有直接承认，只是说：“那天的晚宴之后，所有人都清楚，顾氏集团内部会有重大变化，嫡系一派，黄系一派。她现在自然是要动用所有人脉去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她可不是一个会对小人物用心的人。”顾云浅笑笑，“在你的身上，一定有她没有但又亟需的东西。”
蒋梨问道：“那会是什么？”
“那晚顾家大少爷与张祖菲大打出手的新闻，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换句话说，若是想同时拿捏这两个人，林小姐应该是最好的诱饵。”
蒋梨张着嘴恍然大悟，不禁看向林隐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林隐眉心动了动，沉吟半晌，垂眸道：“我有自己的打算。”
蒋梨默默点了点头，她知道林隐的性格，这个女孩看似柔弱温驯，实则异常坚毅坚忍。她从不做无用功，也不打无准备之仗。她这么说，一定是因为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但只要她不想公开，任何人都别想知道这答案到底是什么。
服务员此时已经为他们倒上了越南有名的金酒，杜松子酒。蒋梨喝了一口，柑橘和杜松子还有其他几种植物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微妙而芬芳，刺激了她的味蕾，也让她的精神又振奋了起来：“林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但我的决定不一定是对的。”
“嗯？”蒋梨不解，“你会做错的决定么？”
“人总会犯错。”林隐笑了笑，“也许只有犯了错之后，才会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顾云浅在旁默默听着，这时看向林隐，忽然说：“我终于知道，我哥为什么对你这么着迷了。”顿了顿，他继续，“因为你和他其实是一类人。”
蒋梨问道：“哪类人？”
“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顾云浅将欣赏写在了眼底，透过镜片，温柔一笑，“他从小就知道，要什么就该争取什么。不像我……”他眸中的神采忽然淡了下来，“只学会了妥协。”
林隐眉头轻微蹙起，刚要找句话宽慰，包房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拉开，三个人回过头，就看见顾御正醉醺醺地站在门口，冷冷望着他们，嘴角带着一丝嫉妒：“原来二哥也在这里，还有这位……”他的视线顿在林隐脸上，讥诮着，“这不是林小姐么？让我大哥不顾身份和别人斗殴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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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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