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坐在她面前,假装与她闲聊,说话的口吻轻轻淡淡的,却由始至终都充斥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再一次的,蒋梨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对有钱人的厌恶。
黄婉华睨着蒋梨,并不生气。事实上,她见惯了人们脸上的这种表情。这表情里有嫌恶、有嫉恨、也有艳羡,最终,却都用“刚烈”掩盖了。
每一个穷人在**面前,都是“刚烈”的。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如果仔细研究人类的差异,会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可惜她的时间太过珍贵,没必要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其实云浅自己不知道,他远比他想象中更有价值。而我也不希望他的腿脚成为他的桎梏,成为别人趁机攻破他的手段。”黄婉华抬眸,脸面前是她的手,她依然在欣赏她的美甲。
她又从指缝里看向蒋梨,轻笑道:“恕我无理蒋小姐,对云浅来说,你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但如果你想走得更远,最好,找一个更合适的同伴。”
她的话,反倒激起了蒋梨的斗志:“如果我要继续走下去呢?”
黄婉华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沉了下来,她放下手,脸上露出了几丝凉薄:“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蒋梨笑了,被气笑了。她身体后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眼睛对着半空看了几秒钟,再垂眸的时候,脸上已是满不在乎的表情:“你知道么,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听别人指挥。”
她“唰”地起身,离开座位,又对着黄婉华淡淡侧头:“黄小姐,他是一个成年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顿了顿,又冷笑着,“与其关注你的继子,倒不如多关心一下你的亲生儿子。”说完,立刻扭头走到吧台后,再也不理睬黄婉华了。
琳达坐在远处,此刻看见蒋梨起身了,立刻走到黄婉华这里,低头小声问道:“黄小姐,下午四点还和张先生有约,时间差不多了。”
黄婉华挥了挥手,将琳达先打发到一边。随后走到吧台前,皱眉看向蒋梨:“蒋小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要她多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顾御在外面又惹事了?
蒋梨打开电脑,连眼皮都懒得向她抬起,轻飘飘地说道:“你不会以为顾御真的是一个乖宝宝吧。”她眼角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一眼站在黄婉华身后的琳达,又冷冷地说,“不送了,黄小姐。”
琳达听见蒋梨的话,脸色骤然发白。她吃惊地看了一眼蒋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旋即又故作镇定,假装抬腕看了眼手表,指尖却在不自禁地颤动。
黄婉华站在琳达前面,并不知道蒋梨与琳达之间有目光交流。她狐疑地看着蒋梨的脸,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什么线索:“蒋小姐……”正要说下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立即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门外走去,也顾不上多问了。
琳达见状立刻跟了出去,又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蒋梨,脸上隐约有种被人揭穿底细后恼羞成怒的表情。
蒋梨努了努嘴,并不在乎琳达的想法。
她现在更需要思考的是,黄婉华此行的真正目的。
顾云浅虽然是她从小养大的儿子,但毕竟只是她的继子,他与谁恋爱、和谁结婚,对她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还是说,在他的婚姻上,她早已有了更深目的的安排?
而她又绝不是一个喜欢做无用功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利可图。现在,她最大的困局在于顾岭深身上。顾家长子回国夺权这件事,已经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出好戏行至高|潮,以她的性格,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输?
如今敌我阵营已经泾渭分明,唯一还不能确定的,就是顾云浅的站队。
所以她今天来的最大目的,就是想要知道顾云浅在顾岭深和她之间,选择站谁的队。
一个是他二十二年相隔两地的亲哥哥,一个是抚养他长大、悉心照料过他的继母。无论他倾向于哪边,似乎都于情于理。
况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并没有做出过任何明显的表态。这个时候,黄婉华自然是想要多一个同盟军的,顾家三子里若有两个是站在她这边的,那么她将来才有可能牢牢握住集团的股份。
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绝不会让顾云浅与蒋梨在一起。她一定会为他安排一个以利益交换为目的的联姻。她是绝不会也不想让顾云浅这颗棋子,落入他人之手的。
想到这里,蒋梨撇了撇嘴角,拨通了顾云浅的电话。
*
黄婉华离开“三木”后,便去了西区的一个健身俱乐部。
她约了张祖菲父子俩打网球,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到五点,正是热意渐退,光线适宜的最佳时候。
顾纵海今天也特地到场了,虽然医生说他最近不适宜运动,但他仍然穿着一身网球服一本正经地坐在球场边,装出一副很积极的样子来。
实则真正参与运动的是张祖菲父子与黄婉华母子俩。
顾张两家也算是世交了。
顾纵海年轻时,张祖菲的父亲张印白手起家创立了大印集团,而顾纵海继承家业坐上了顾氏集团董事之位后,就与张印合作了不少投资项目,双方强强联手,互惠互利又互相扶持着走到了现在。
张印在西区有块地要出手,黄婉华有意想买下开发成游乐城。
这是一个耗资几百亿的大项目,也是她第一次脱离顾纵海独自挑大梁的机会,所以万分上心,也志在必得。
只不过竞标还没有开始,对手却已经发现了好几个。
所以与张印父子俩打好关系,已经成为了黄婉华近期的首要任务。
而作为她的丈夫,顾纵海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要出面的。
此刻他坐在球场边的遮阳伞下,盛夏傍晚的风少有的轻柔慢吹着。倦意款款袭来,他昏昏欲睡,只想闭起眼睛小寐片刻,但场上时不时传来的阵阵激烈的呐喊声又不断将他吵醒,让他不得不强振精神。
他喝了口自带的养生茶,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娇妻黄婉华。
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马尾,戴着一顶半遮阳的网球帽,马尾在后脑勺一飘一荡,活力四射。一身专业的网球服将她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这么多年来,她的身材始终都保持得如此完美又紧致,充满了力量感。
一如二十三年前初见她的那一刻。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那年已经快五十的他,却毫无征兆地喜欢上了一个看上去很“野”的女人。
她以一种毫不优雅却极具侵略的姿态闯进了他的心,然后是生活,最后是婚姻。
她身上盘踞着某种让他无法抗拒的、从未遇到过的,如太阳般旺盛的生命力。他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见过这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对于高端生活的向往和渴求。
她说她曾是越南的富家女,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于是跟着叔叔来到了这里生活、学习、定居。
他活到四十七岁,本该对各种富家女一眼便能辨别的。但在她的身上,他很难用他过往的经验去参照和套用。
她并没有多么高雅的举止和谈吐,但她对于所有奢侈品都如数家珍,也熟谙各种需要花费一定金钱才能学会的运动,诸如潜水、马术、高尔夫以及乐器,她甚至对艺术文化有着自己独特的鉴赏能力,而这种能力,明显源于她小时候的所见所闻。
他相信她是出身富家的,只不过后来被迫流离失所。所以在她身上有着割裂的一面,所以她对于豪门生活才有着强烈的执着和向往。因为那本就应该是她的人生。
相比起上流圈子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们,他见惯了她们装模作样的样子,他偏偏更爱她的野心和激进。
他平静了四十多年的心一下子就被她虏获了。
即使那时候,他已婚,有着温婉美丽的妻子和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那一年,他的小儿子顾云浅才五岁,大儿子顾岭深也不过刚满七岁。妻子康如南,瑞城康家的长女,父母在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嫁给他多年,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
这本是场人人殷羡的婚姻,他却仿佛着了魔般,在年逾半百的时候,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小了他二十二岁的女人。
顾纵海突然叹了一口气,经过这么多年,这个几乎可以做他女儿的女人,也已经渐渐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名媛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的气质,她褪去了野性的那一面,唯一还保留着的,是她的激进。
她终于变成了他明明早就拥有过,但后来又亲手放弃的那些人的样子。
“好了啦,我真的输惨了。乔治你还说你今天发挥得不好,你要是发挥得好,岂不是要把我们母子俩打得落花流水?”黄婉华娇憨的声音突然从球场上由远及近地传来,将顾纵海的思绪瞬间拉回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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