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荷塘包围着的小镇夏天似乎格外长,老树上知了叫个不停,闹嚷嚷的,还杂着些脆生生的笑。
这已经是顾遇第八百次被打搅了瞌睡。
他掀着眼皮从竹板床上坐起来,一捞,把搁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带起来,咕嘟嘟灌了两口。
白色的无袖褂子松垮垮地贴在腰腹上,露出的肌肉线条劲瘦又流畅,锻炼痕迹明显。
喝完,那矿泉水瓶被他“咣当”一声,拽进了门口的簸箕里,吓得小憩的大黄狗一激灵,站起来转了两圈,又呜咽着趴下去。
大黄把屁股对着他。
顾遇嗤了一声,骂:“蠢狗。”
他一头倒回竹板床上,老旧的台式风扇吱呀呀晃个不停,睁着双毫无困意的眼睛,顾遇莫名其妙开始复盘起他这段时间扯淡的生活。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彻底分化成了alpha,作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这本来应该是他人生顺风顺水路上的又一个里程碑。
可谁知道才没几天,顾遇就被连带着确诊出信息素紊乱症。
这是一种只发生在alpha身上的罕见病,具体病症会表现成排斥大部分信息素。
如果吸入过多会变得暴躁、易怒、健忘…只有和患病者信息素百分百匹配的omega才能辅助自疗。
但就现在的信息素匹配率来说,百分之九十已经是很难得的几率,百分之百,简直天方夜谭。
但就这么不管也不是办法,为了缓解顾遇的病情,家里只好把他送到了这么个叫桃爻的荷塘小镇来。
据说镇子上近些年来AO分化率极低,近乎所有的常住人口都是beta。
没有信息素干扰,病情的恶化程度会比待在城里慢许多,于是在这个本该纸醉金迷的夏天里,顾遇默默在桃爻镇过上了喝水都涩嗓子的寡淡日子。
嘶…倒也不算完全寡淡。
他烦了还能去骚/扰门口那条大黄狗,或者等镇上那小傻子摸了莲蓬回来找他换糖吃。
“哥哥!”
门口响起清脆的一声,顾遇把搭在腿上的蒲扇扔到一边,“门没锁。”
“唉!那我要进来啦!”
竹片做的栅栏门吱呀一声响,一双淌过水的白嫩小腿先迈了进来,接着是一大捧荷花莲蓬,堆在怀里跟小山似的,恍惚间顾遇还以为自己看见了荷花成精。
方稚脑袋上顶着片绿油油的荷叶,就那么抬起头来,嫩生生的小脸暴露在太阳底下,一双杏眼笑弯弯的,像月牙,特好看。
他把怀里的荷花莲蓬都堆在院里的水缸边,然后捧起里边的葫芦瓢给自己洗手,水润的唇瓣开开合合,一刻也没闲着:
“哥哥,我今天去镇东头的塘里掏莲蓬啦,那边人少,水也不深,还有小鱼在游呢!”
“等小鱼长大点,我就可以带着哥哥一起去摸鱼摆摆回来吃……”
顾遇懒洋洋听着,时不时应一声,但方稚一个人咿咿呀呀就能讲得高兴。
最激动的反倒是那条大黄狗,它很喜欢方稚,人还没进门尾巴就摇出二里地了。
方稚腾出手摸了摸它的狗头,然后把在池塘边剥干净的莲子从兜里倒出来继续洗。
“今天的莲子好香呀哥哥…应该很甜吧?”
“你尝没。”顾遇眯着眼睛问他。
“没呢。”方稚把弄干净的莲蓬全塞进小搪瓷盆里:“因为要给哥哥吃。”
“嗯,”顾遇冲他招手,“过来拿糖。”
方稚是顾遇才来桃爻那天在镇口溪沟边遇见的,那会儿烦得慌的大少爷走路都能平地摔,攥手里的耳机飞出了道漂亮的抛物线,咕咚一声坠进了水里。
方稚家没电扇,大中午又实在热,他索性就在树荫下的小溪里泡着解暑,没想到还顺带帮人捞了个耳机。
顾遇这人虽然混球,但最基本的感激之心还是有的,他从兜里摸出两块水果糖,哗一下塞方稚绵软湿润的手心里,板着脸跟人说了句谢谢。
从那天开始,方稚就一直在顾遇面前晃悠,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他,像好奇小狗,顾遇对乖小孩没什么抵抗力,高兴了就又塞两块糖。
后来方稚就跟缠上他一样,每天都去塘里掏点东西来找他换糖吃。
有时候是荷花莲蓬,有时候是小鱼,还有次抱了只大牛蛙回来…
顾遇觉得没什么,这镇子网速垃圾,甚至还在用最老式的路由器,他没得玩游戏,索性有个乖小孩可以逗逗也挺好。
听他说可以吃糖了,方稚赶紧把洗好的莲子端进屋,放在顾遇躺的那张竹板床边,然后从门口扯了张小板凳坐下,发湿的小手就这么搭在膝盖上,乖乖等顾遇给糖。
顾遇兜里的存货这段时间都被洗劫得差不多了,现在给的糖还是他特意叫家里送的,多数都是巧克力和荔枝味,因为方稚爱吃。
“在桌上,只能拿两块,吃多了牙疼。”顾遇枕着胳膊,浅浅抬了抬下巴。
方稚说好,又起身去那张刷了褐色漆的小方桌上拿糖,不大的两块,但能甜进心里。
嫩白的指尖剥开糖纸,方稚一把一整块都塞进嘴里,然后又搬着小板凳坐在电风扇前吹风,蹬着小腿,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
顾遇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方稚,还有他那白皙精致的小脸,倏地笑了下。
真容易满足啊。
吃完两块糖,方稚眼皮在打架,“困了哥哥。”
“…上来睡。”顾遇往竹板床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块位置。
本来之前都是回自己家睡的,但熟了之后顾遇就发现方稚怕冷又怕热,他说家里正是最闷的时候,方稚不愿意待就又去泡水里,一泡就是一下午。
这挺不安全的,反正家里宽敞,多个乖小孩待一待也没什么,顾遇就让他留下来午睡,现在好了,倒成习惯了。
方稚迷迷糊糊应了声,脱掉鞋子躺上凉丝丝的竹板床,小脸红扑扑的,卷毛耷拉下来,像潦草小狗。
那块白嫩的脸肉看得顾遇心痒痒,他没忍住,抬手捏了一下,又软又滑的触感,还能从柔软的发丝里嗅到点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顾遇不知道方稚的具体年龄,看脸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不过大概率也是beta。
这点顾遇没多想,beta和alpha是不可能的,尤其他还是个患有信息素紊乱症的alpha,跟beta也没区别,所以睡一张床更没什么。
正做着坏事儿,怀里就多了团软乎乎的糯米糍,顾遇见怪不怪,慢吞吞把睡熟的方稚挪到竹板床里边,自己躺到了外边拦着。
门口的知了叫没了声,屋外炎热的午后只剩下红蜻蜓还在感受,一间小屋里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好眠。
/
傍晚,太阳西斜。
方稚是被落山的太阳给晃醒的,眼睛生疼,他忍不住蜷起手指揉揉眼圈。
“…哥哥?”
房间空荡荡的,盆里的莲子少了一半,嘎吱嘎吱的风扇还迎着竹板床转悠。
这种醒来只剩下自己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蹦下床,穿着要烂不烂的半截布鞋往小院走,正巧碰上几个下了课回家吃饭的高中生路过。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校服外套穿得并不规整,深蓝色的裤腿挽得高,露出截灰黄的脚踝,嘴里叼着烟,挺精神的。
方稚认得他们,是这镇上高中的刺儿头,他平日里见到这群人都是绕着走的。
但前段时间顾遇在小炒菜馆跟他们起了点冲突,顺手就揍了,那事儿闹挺大的,最后虽然私了解决了,但梁子肯定结下了。
想到这里,方稚默默地在篱笆边蹲下身,把自己缩成团蘑菇,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为首的混仔瞥他一眼,嗤笑声。
叼在嘴里的半截烟头吐掉,说:“唉,不知道某些人每天舔人家舔得飞起,又是送莲蓬又是送荷花的,结果人家连吃饭都不带你…”
顾遇家里从来都不开火,一日三餐都到桃爻最红火的那家小炒菜馆去吃,方稚跟着蹭过两次,那味道现在都叫他流口水。
“啧,舔到最后连口饭都没得吃…真没劲儿。”
粗鲁低俗的话语刺痛耳膜,胃里往下坠的饥饿感更是像耳光一样扇在脸上,疼得火辣。
等他们走远了,方稚才撑着蹲麻了的腿起身,他心里酸酸的,有点想掉小珍珠。
其实…他没有那么想蹭哥哥家的饭,只是想有个人可以陪陪他。
自从奶奶走后…都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方稚吸了吸鼻子,把挂到睫毛上的泪珠子憋回去,又顶着来时的那片大荷叶慢吞吞往家里走。
他住在镇子外头的小山坳脚下,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周围人家不多,天一黑周围就看不到什么亮光,只有屋里头那颗玻璃做的老式电灯泡昏黄的照着。
把门推开,闷热的空气像浪花,“倏”地一下往脸上扑腾,方稚眯了眯眼睛,默默把门推开些。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还挺整洁,门口堆了两个发黄的老南瓜。
方稚闷闷不乐地把南瓜踢倒,又从瓷盆里翻出根上午剩的玉米,蹲在屋檐下慢吞吞的啃。
他心想着,明天得去地里把剩下的玉米摘了卖,不能因为日头热了就天天在哥哥家里偷懒。
而、而且,他挣钱了就可以带哥哥下馆子了!
这样想着,方稚觉得自己又没那么难过了,他干劲儿满满地把玉米棒子扔进了关鸡鸭的小圈里。
而镇上,顾遇拎着一大袋打包好的晚餐回家时,屋里的竹板床已经没有人影了。
“方稚?”他冲着院子外边喊了两声,门口的大黄狗又翻了个身,继续拿屁股对着他。
“小顾啊,你找方稚吗?”隔壁摘菜的婶子闻声抬头,跟他搭话。
顾遇虽然来桃爻有一阵了,但跟周围街坊都不怎么熟,也就见面点个头。
“是。”顾遇说。
婶子笑了笑,“我买菜回来撞见他往镇子外头走了,估计回家去了。”
顾遇一愣,“…他怎么住镇子外面。”
“一直都是啊。”婶子惊讶道,“你不知道小稚家里的情况吗?”
和妻子初遇,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夏天。
我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偶尔能想起来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番茄味。
像他的信息素。
———摘自顾遇的日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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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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