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恩德红通着眼睛,喘气好似老黄牛,死死瞪着爱维格。
爱维格安安静静的看着维特恩德,浓黑色的眼睛如同猫眼石一样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相信老师,”爱维格揉揉男孩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老师从来不骗人。”
说罢她便转身走向了辛芙妮伯爵。辛芙妮伯爵想一座寂静的雕塑一般,坐在一把折了靠背的椅子上。他坍塌着后背,手肘撑着大/腿,颓然地捂着脸。
爱维格捡起地上几枚勋功章,上前几步,轻声叫道:“辛芙妮伯爵阁下。”
伯爵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礼节使他立刻挺直了腰背,军队地习惯让他缩起了双/腿,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膝盖上。
“哦,奥根斯戴恩老师……”伯爵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脊背再次弯了下来:“感谢您的帮助……哦……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儿子,杀害了无辜的平民,哦——”
“这事儿并不难解决,伯爵阁下。”爱维格将几枚勋功章递给伯爵,轻声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您对于此事的态度。也许您可以听听我的建议,阁下?”
于是两个人便走到了一边,爱维格心念催动魔力,用一团烟雾阻隔了众人的视线。
古特密提则赶紧松开怀里的维特恩德。他有点愧疚地帮男孩整理好衣服,把人嘴里的手帕拽出来,用袖子擦着孩子脸上的冷汗。
“刚才没勒疼你吧?”车夫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看着维特恩德的表情。他眼睛躲闪数次,手指捻着裤缝,嘴里找补道:“听、听老师的话总没错……”
维特恩德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片刻爱维格和伯爵便谈论完毕。伯爵绷着脸,冲维特恩德点点头,郑重地说:“请放心,我会秉公处理,绝不会让你的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维特恩德麻木地站在那里,伯爵那掏心窝的话也只是让他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他急过了,哭过了,拼过了,疯过了,大悲大苦后,心中如同过了一场拉枯折朽的飓风,留下一片千疮百孔的遗骸。
他木然站在了那片凌乱废墟之中,心里只余下了一丝丝茫然。
直到爱维格见他神情不太对,上前扶住他的肩膀。维特恩德像个生锈的人偶,脖子卡巴卡巴,转向了小个子魔女。
“我送送你,”爱维格带着温柔的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和老师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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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特密提觉得自己骗了维特恩德,实在太尴尬,找了个借口,手忙脚乱地跑去门口找丝碧格莱了。
爱维格则拉着满目茫然的男孩一步步走下台阶。维特恩德好像了灵魂已经被摆渡人勾走了一样,浑浑噩噩地被爱维格拽着出了别墅门。
爱维格一直走到了院子里才放慢了脚步。她看了看维特恩德,突然问了一句:“维特恩德,你生老师气吗?”
维特恩德愣了愣,轻轻摇了摇头。
他脸上毫无血色,瘦窄的脸蛋上全是汗渍,一双大眼睛好似脱了神儿的玻璃珠子。
爱维格看着维特恩德的神情,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那你还想杀了辛芙妮子爵吗?”
这句话好似火星,一下子引燃了维特恩德心里的最后的恨意。他猛然停下,眼睛圆瞪,呼哧喘气,身上打着摆子,手攥得青筋绷起。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维特恩德声音好像几年未曾说话,沙哑而模糊:“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少年好似燃烧尽了最后一丝朝气,重新从愤怒归为寂静。他平静的脸上是少年人不该有的暮气,瘦小的男孩眼睛里好似一下子空了,他的声音像是在冬可娜赫忒女神的宫殿中回荡:“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是,杀了他,你父亲的事立刻就能被清算,你也不用再一直受这折磨,可以好好地在冬可娜赫忒女神那里阐述遭遇了。”爱维格点点头,话音一转:“然后呢?就这么一死了之,就这么让辛芙妮子爵痛痛快快被弄死?”
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就这么便宜了他?你觉得他知错了吗?你觉得他在因弗厄尔农的宫殿里为自己所作所为忏悔吗?”
“哦,不,亲爱的,他不会,他只会在女神的脚下对伟大的格赫西特神说‘我被一个小神经病送来的,行行好,审判与三界之门的守护神啊,送我去我该去的帕哈迪斯乐土吧!’”
爱维格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子爵,语气十分俏皮滑稽,维特恩德猛地抿起了嘴,垂下了眼睛。
“这是你想要的吗,小克里斯?”爱维格用那位父亲的称呼对着维特恩德说道,后者的眼睛忽然就瞪大了:“你的父亲直到灵魂被引渡人带走之前,还在拼命的恳求我们救救你。他说‘求求……救救我的孩子……小克里斯……’”
维特恩德倏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骤然失去力气,蹲在了地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克里斯特·维特恩德?”爱维格却变得非常强硬,她蹲在崩溃的男孩面前,再次强调:“你想要的是冤仇得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公爵王侯可以草菅人命,对吗?”
她微微靠近,摸着维特恩德湿漉/漉的头发:"这就是我要拦住你的原因啊,我的孩子。"
维特恩德掀起眼皮,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
“真正应该被铭记的不是仇恨,而是为何会诞生出仇恨,”爱维格的眼睛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她好像一下子回忆起什么,口吻中忽然多出了一份沉重:“是因为你不够强大,不够通透,还是因为这社会,这制度,这文明?”
她轻轻地捏了捏男孩几乎没什么肉的脸颊:“永远记住,维特恩德,这是老师的经验:如果你把自己永远当做受害者,终日不肯忘却仇恨与悔恨,你的一生都会被困在过去,困在那个趴在父亲床边、无助哭泣的孩子的躯壳里。”
月光已经到了天空的正中,投射下的月光给爱维格勾勒了一圈浅浅的光环。她闭了闭眼,看着面前男孩逐渐恢复了神采的眼睛:“任何以负面情绪为驱动力的行为,最后都会招致悲剧,我的孩子,如果今天你炸死了子爵和伯爵,你的一生都会被永远困在这个时刻。这是你想要的吗,这是你的父亲希望的吗?”
维特恩德眨了眨眼,眼泪滴在他已经破旧的外袍上,浸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他嘴唇颤/抖着,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被一只微暖的手轻轻托了起来。
终于,默默流泪的男孩嗫啜着、轻声说道:“……不是……”
他一屁/股坐在了即使在室外也被擦拭干净的石板地面上,像每一个受了委屈、满心苦楚无口可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爱维格将他抱住,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里也闪起了泪光。
穿云裂石的哭声很快便让大门口差点睡着的丝碧格莱醒觉过来,红发女巫揉揉眼睛,“诶呦”一声,赶紧小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哦我的瓦尔海特女神啊,维特恩德!”
爱维格松开男孩侧过身,露/出奔跑过来的丝碧格莱。红发女巫惊喜地高呼一声,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搂住了维特恩德,好悬没给孩子勒出白眼:“我的瓦尔海特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维特恩德被勒出“嗝”的一声,好在丝碧格莱并没有抱很久。红发女巫开心得像见到了久违的朋友一样,抚摸着维特恩德的小脸:“我的天啊,我真的怕死了,我的孩子啊,你没做什么不能做的事情吧?我的孩子啊……”
爱维格轻轻打了一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丝碧格莱,轻轻摇了头,示意这会儿别问了。丝碧格莱愣了愣,从兴奋劲儿里缓过神,“哦哦哦”数声,赶紧把维特恩德搀起来。
“艾尔坎特尼斯老师……”维特恩德终于从那股“要杀光所有人”的蛮横感觉里恢复了正常,这会只觉得自己十分没脸见人,躲躲闪闪,不敢看丝碧格莱,男孩脸到脖颈红成一/大片,僵得和阿牧特杨树一样挺直。
“丝莱。”爱维格凑近了,和丝碧格莱耳语道:“我还得在这留一会,你先带维特恩德回家,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的……”
小个子女巫脸色有些凝重:“明天应该会有警司的人来问话。”
丝碧格莱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好像明白了这件事有些严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照顾好维特恩德,就一边给男孩擦脸,一边温声安慰着,半拖半抱的拉走了。
爱维格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俩走到门口,和车夫汇合……然后看到维特恩德一头撞在了守护结界上。
“嗷!”男孩劈叉的惨叫响彻整个庄园。
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爱维格身边。他背着手,胸/前依然没有带上勋功章,甚至连肩章也取下来了。
“多么可爱的孩子。”伯爵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整齐码好的暗金色头发此刻竟然掺杂了几丝花白。他说了一句之后,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伯爵阁下已经做出了决定。”爱维格右手握拳,放在心脏处,对伯爵行了礼:“感谢您,海恩帝国将以您为荣,奥夫赫西提西将赞美您的行为。”
“你不用这么夸奖我。”疲惫的父亲扯出一个有些凄厉的微笑:“我完全不敢想象,明天赫莱娜回来该如何接受这些事情。”
“伯爵夫人曾经率领海军与龙族战成平手。”爱维格直起身,十分认真地看着伯爵灰蓝色的眼睛:“她也曾经参与变法,她和您是同路人……我相信她会理解您的决定。”
伯爵抿着嘴,他眼里泛着泪光,梗着脖子,用尽全力憋出想要出口的痛哭。
“赞美正义之神奥夫赫西提西。”爱维格的声音带着掷地有声的郑重。她用握拳的右手锤了两下心脏的位置,这是海恩帝国面对敬重之人会做出的礼节:“您将不愧于帝国少将的威名与荣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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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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