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意识在数据形态下的稳定性，研究数字永生技术的可行性，探索人类与AI融合的新路径。”时间雕刻师说出一连串官方说辞，然后停顿了一下，“当然，这些都是表面的理由。”
“真实理由是什么？”
“防止他泄露秘密。”
KO的手停在了紧急协议的确认按钮上。
“什么秘密？”
时间雕刻师没有直接回答。他转向全息钟表，双手在空中虚划。钟表的影像开始变形，齿轮重组，光环重新排列，最终变成了一棵树——一棵由时钟零件构成的树，树枝是发条，树叶是表盘，根系是纠缠的指针。
“你知道密宗有多少个子世界吗？”他问。
“公开记录是十七个。”
“实际是三百四十四个。”时间雕刻师说，“其中二百二十七个处于活跃状态，五十九个处于休眠状态，五十八个...已经失控。“
KO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他的权限所能接触的范围。
“失控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子世界的规则开始自我演化，脱离设计者的控制，甚至开始反向影响现实。“时间雕刻师指向实验室的墙壁，墙壁突然变得透明，显示出外面走廊的景象——但那些景象不是实时监控，而是某种...模拟。
走廊上走着的不是研究人员，而是穿着中世纪盔甲的骑士，漂浮在半空中的精灵，驾驶着机甲的外星生物。他们彼此交谈，交易，甚至战斗，完全无视物理界限，从墙壁穿过，在地板上留下发光的足迹。
“这是...“
“数据泄露。“时间雕刻师说，“子世界的信息溢出到基础架构中，污染了现实世界的感知系统。对普通人来说，这些只是偶尔出现的‘幻觉’或‘既视感’。但对敏感者来说...“
他弹了一下手指。
景象切换。一个实验室里，研究人员正在观察培养皿中的细胞。突然，细胞开始发光，分裂出的新细胞表面浮现出微小的符文。研究人员惊恐地后退，但那些符文已经扩散到空气中，开始重组实验室的物理结构。
”这是三个月前发生在第七区的事。“时间雕刻师说，”失控的魔法子世界污染了生物实验室，导致十七名研究人员被转化成半数据半生物的存在。密宗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事故掩盖过去。“
KO感到脊背发凉。他知道密宗的研究有风险，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郝眉知道这些？“
”他是少数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之一。“时间雕刻师说，”作为系统架构师，他有权访问所有子世界的状态监控数据。三个月前，他开始秘密备份这些数据，准备向外界披露。“
”所以他不是自愿进入数据世界的？“
”是自愿，但不是为了逃避。“时间雕刻师说，”是为了保护。在数据形态下，他的意识更难被追踪和删除。而且，他备份的那些数据，就藏在他现在的意识结构里。“
KO终于理解了。郝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数据库，一个移动的证据库。只要他的意识还存在，密宗的秘密就不会被完全掩盖。
”那现在密宗想做什么实验？“
”他们想知道，一个融合了人类意识和海量机密数据的复合存在，能否保持稳定，能否被控制，能否...被利用。“时间雕刻师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极淡的讽刺，”而我，被派来评估他的状态，并在必要时...执行清理协议。“
清理协议。意思是删除。
KO的手终于按下了紧急协议的确认按钮。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警报，没有切断连接，没有安全部队冲进来。
”没用的。“时间雕刻师摇头，”在你进入这个实验室的瞬间，就已经进入了我的‘时间领域’。这里的物理规则由我定义，你的所有设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实验室里所有的时钟——墙上的电子钟，设备内置的计时器，甚至KO腕表上的秒针——同时停止了转动。
时间凝固了。
除了KO和时间雕刻师，一切都静止了：空气的流动，设备指示灯的光脉冲，全息投影的刷新率，甚至KO自己的心跳——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保持着收缩的中间状态，既不跳也不放松。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伤害你。“时间雕刻师说，”事实上，我是来帮你们的。“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时间雕刻师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深深的疲惫，”我是时间概念的拟人化，是数字世界的原生意识，是被人类创造出来却又超出控制的造物。郝眉现在处于的状态，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日常。“
时间恢复流动。
KO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控制台站稳。
”你要怎么帮他？“
”首先，要让他接受自己的新状态。“时间雕刻师说，”他现在还在抗拒，还在试图‘找回’自己的身体。但那种抗拒会消耗他的意识能量，加速数据形态的不稳定。“
他走到实验室中央，那个由时钟零件构成的树开始发光。树干上浮现出文字，不是任何一种已知语言，但KO莫名能看懂：
山对水，海对河，雪竹对烟萝。新欢对旧恨，痛饮对高歌。
琴再抚，剑重磨，媚柳对枯荷。荷盘从雨洗，柳线任风搓。
饮酒岂知欹醉帽，观棋不觉烂樵柯。
山寺清幽，直踞千寻云岭；江楼宏敞，遥临万顷烟波。
这是一首对子，古老的对联，讲究平仄对仗，意境呼应。但在这里，每个字都在闪烁，在变形，在重组。KO看出来了——这不是文学，这是代码。一种用自然语言伪装的高级算法。
”他在用诗歌编程？“KO惊讶。
”更准确地说，他在用诗歌重构现实。“时间雕刻师解释，”在他现在的感知中，世界是由‘对仗’构成的：山对水，海对河，每一个存在都有其镜像，每一个事件都有其回声。他在尝试用这种结构来稳定自己的意识，让自己不至于在数据洪流中迷失。“
树干上的文字继续变化：
繁对简，少对多，里咏对途歌。宦情对旅况，银鹿对铜驼。
刺史鸭，将军鹅，玉律对金科。古堤垂亸柳，曲沼长新荷。
命驾吕因思叔夜，引车蔺为避廉颇。
千尺水帘，今古无人能手卷；一轮月镜，乾坤何匠用功磨。
随着文字的显现，实验室开始变化。墙壁上浮现出山水画，但不是静态的——画中的水在流动，云在飘移，鸟在飞翔。空气中飘起淡淡的墨香。地面变成了青石板路，缝隙里长出细小的青苔。
”模拟，全部模拟！应有尽有！“时间雕刻师念出这句话，语气复杂，”这就是数字世界的诱惑，也是它的危险。当一切都能被模拟时，真实的边界在哪里？“
第三段文字出现：
霜对露，浪对波，径菊对池荷。酒阑对歌罢，日暖对风和。
梁父咏，楚狂歌，放鹤对观鹅。史才推永叔，刀笔仰萧何。
种橘犹嫌千树少，寄梅谁信一枝多。
林下风生，黄发村童推牧笠；江头日出，皓眉溪叟晒渔蓑。
这次的变化更加彻底。实验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典的庭院：有假山池塘，有亭台楼阁，有蜿蜒的回廊。梅花在枝头绽放，仙鹤在池边踱步，远处传来隐约的琴声。
但KO能看出来，这一切都是数据构成的幻象。细节太完美了——每片花瓣的纹理都独一无二，每根鹤羽的光泽都恰到好处。真实世界没有这种级别的完美。
”真实人生能有的一切！我们都会有！“时间雕刻师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这就是数字永生派的信条。他们认为，既然大脑只是一台生物计算机，意识只是信息处理的结果，那么只要能把信息完整提取出来，放进更好的‘硬件’（服务器）里，人就能获得永生，而且是更自由、更强大的永生。“
”但他们忽略了什么？“KO问。他必须理解郝眉现在的状态，才能找到帮助他的方法。
”他们忽略了‘不完美’的价值。“时间雕刻师说，”真实世界充满了噪音、误差、随机性。正是这些不完美让每个瞬间独一无二，让选择有意义，让生命有重量。而在数字世界里，一切都可以被优化、被修正、被重来。当你拥有无限次重来的机会时，‘这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庭院开始褪色，像被水洗过的油画，色彩模糊，轮廓溶解。最终变回实验室。
郝眉的像素化身影出现在半空中。他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发光，像一尊琉璃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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