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机前没注意电量,现在所剩无几,应该够打一通电话。
未业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没什么事。”
王也没听进去。
“我把要带着你走回来的事跟师父说了一声,师父骂我晚归就是想玩,我回一点预算没有只能在路边玩沙子……所以是师父跟我家里通的消息?怎么转账那么巧就在我关机后不久,这样好像我拿钱在外面玩了。”
“不如就玩吧。”
“少在那说风凉话。问题在于师父为什么跟我家人通消息。”
铃声不急不缓地唱着,终于接通。
师父是担心觊觎风后奇门的人会威胁他的家人,虽然目前还没什么要紧,还是告诉他们防患于未然。
手机断电前,师父叮嘱他在外小心,不许贪玩。
王也对着黑屏的手机,心情复杂。
“篓子比我以为的大,当初就多余学那个什么风后奇门。”
“嗯。”
“关你什么事?你嗯什么?”
记起他在电话接通前就说没事,王也想到:“你明知我会惹上这个麻烦,联系你出现的节点……你莫不是专程来我笑话的?”
“嗯。”
“……”
偏僻地段的店面,晚饭时间也没什么人,只有里头一桌,是两对住在附近的夫妇,带来的两个孩子在尖叫,大力将塑料珠帘反复摔在钢化玻璃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家长则聊得兴起,还时不时偷瞄他们这桌。说悄悄话的声音一点也不小,王也已经听到他们比起未业更喜欢自己的长相了。
老式风扇带来不了一丝风凉,只是徒劳地摇头。
如果不是要充电然后立即给家里回电话,王也一秒都待不下去。
面不好吃也不难吃,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两个孩子,脑海想到那只仙去的老鼠……没错,这也是生命力,如蛆虫一般的活力。
注意到未业在盯着面碗边爬动的苍蝇看,王也说:“模仿人的形式活着,不模仿体温,至少正常吃喝啊。”
“当着神还受你们人类的苦,恕我拒绝。”
“……”好烦。
充到百分之二十,王也瞥见外面又跑来个孩子,他抓起手机:“再不走要聋了。”
未业不动,只告诉他:“你是安全的。”
他正奇怪,那个小小的身影到了门口,两把推倒两个孩子。
世界安静了片刻。
随即孩子们打滚大哭,家长喊叫起来,冲到门口。
只见那叉着腰的身影,一脚扫倒两个男的,然后向另外两个家长逼近,生生把她俩吓退回店里,她也随之拨开莹绿的帘子。
王也认出:“她是那晚和你……”
安卡循声看他一眼。
王也正面体会到了她体型娇小还能让那四大两小灰溜溜败退、店老板噤若寒蝉的原因。
安卡来到未业旁边坐下,又仿佛是个寻常孩子了。
“他们太吵,我下手可能有点重了。时候应该没到吧,我会在这儿也是偶然……”
“没关系。”未业回。
“所以,”既然未业是神,王也猜测她应该是神兽之类的,“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无聊加入了一个组织,他们想要什么奇门,通过手机信号和法术追踪到了,然后派我来了。”
“你跟全性那帮妖人混到一起了?”
“我离开之后想了很多。”
安卡无视他。
“你是宇宙,也是世界,同时还是众生因果的集合,你注定要毁灭也要拯救,生灭一体,你的属性不只是毁灭,还应伴有再生……”
“都只是转化的一环。”未业说。“如同你所期盼的。”
是说他已经完全了。安卡没有自己以为的开心,反而一时充满伤感,转而说起:“那只差解决他了。”
前面的王也都听不大懂,直到安卡盯上他,他立即明白要被解决的是自己。而安卡进门前,未业又安抚他说,他是安全的。
“那只猫是什么意思?”
在另一种可能里,世界解除融合,那只猫,雪球,没回到它原本的世界,而所有人竟都忽略了,安卡也是到了这个世界才想起。
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它好像也在现场。
是祂留给她的什么信号……
“南泉斩猫。”安卡一时只想到这个。
王也记得那是释宗的公案。
东西两堂僧人争一猫儿,南泉普愿禅师遇之,说: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
众人无以对,普愿遂斩猫于刀下。
弟子赵州外出归来,得知此事,脱了鞋子放在头上走了出去。普愿说:子若在,即救得猫儿。
“那桩公案很有争议。”
未业问他:“你倾向哪种解释?”
“刚听到这桩公案是觉得,赵州在讽刺普愿为开悟众弟子杀生,实属本末倒置,荒诞不经。”王也注意到手机没再充电了,“后来几经揣摩,便觉得赵州的举动表示普愿的话应当颠倒过来——道得即斩却,道不得即救取。”他伸手将屏幕扣在桌上。“虽然我没怎么想明白颠倒后这个话的意味……”
安卡:“你一个道士还参禅?”
好奇心、求知欲,佛道殊途同归……王也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我乐意。”
安卡撇嘴。
“你是不是要我恢复前世的什么记忆,然后你删除了那些记忆,就相当于斩猫断念?”
“是没有转世的。”未业回答,“你跟猫无关。”
“那猫是什么?”
“要被斩却的东西,一直都在谜面上。可是你们视而不见,就成了永久的悬案。”
安卡沉默了。
似乎停电了,电扇停转,收银台旁的小鱼缸水泵不再冒泡。
店老板不知躲到了哪去,外面无车辆行人过路,此间忽然无比空寂。
“你到别处等我,不用多久,时候到了我便带你离开。”
安卡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出去了。
王也跟着站起来,晃悠到店门口,安卡已无影无踪。
天并不多云,光线不明不暗,均匀地混沌成一团,没有往昔黄昏时的冷暖色调交替。
“那些记忆怎么都好。”未业垂眸,“我希望告诉恢复记忆的你:无涯的时间里,我将投身枷锁以获得自由,与这广阔又狭窄的宇宙同在,永恒端坐于神座了。再正式向你道别,但也许这对决心贯彻自己的道的你是种打扰。”
“每次你这样都仿佛我是个残缺的容器。”
王也面无表情,看着倒映了未业不动侧影的贴满字的灰黄玻璃。
“你真的是在跟我说话吗?”
未业起身,狭窄店门被王也堵了小半,他侧身穿过,没有擦碰到王也分毫。
“你要去哪?”
“有点遗憾这样道别。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王也透过轻晃的门帘望着他走下台阶。
他站到满是尘土的杂乱的街上,四周便好像空无一物了,银白的发边溶解于模糊的天色,仿佛在又不在。
困惑还带有莫名的气愤,王也走了过去,然而越近却越觉失距,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与之交谈、肢体碰触、目光相接的,正是你所认定的你。”
未业凝视他的眼睛。
“我很想念你。”
说罢,未业向武当山的反方向,亦即他们的来路去了。
未业刚迈出步子,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对不起。”
与此同时未业被抓住了肩膀。
顺着对方力道,未业转身,拥抱那个怀抱,让尾音终结在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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