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镁光灯和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油彩,糊在我感官的外层。连续几天的开幕、酒会、媒体采访,我像个被上好发条的玩偶,精准地执行着“青年艺术家林晚”该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对白。
那晚江珩的出现和他冰冷的“质检”,像一根深深扎进肉里的刺,不动时似乎无知无觉,稍一牵扯,就疼得钻心。我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堪称完美。秦语私下对我竖大拇指,说我“镇得住场子”。只有我自己知道,内里某个部分,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冷却、硬化。
展览进行到第四天,下午有一场小范围的对谈活动,来了几位重量级的评论家和藏家。对谈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我正收拾着桌上的资料,一个穿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白人男子微笑着朝我走来。
“林小姐,你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某个顶级画廊合伙人的头衔,“尤其是那幅白色背景,金色线条的,充满了惊人的张力和……叙事性。”
我接过名片,道谢,心里并无多少波澜。这几日类似的赞誉听得太多,几乎麻木。
“不知道林小姐有没有兴趣,在我们画廊做一个更深入的个展?”他抛出橄榄枝,条件优厚得让人难以拒绝。
若是几天前,我或许会欣喜若狂。但此刻,我只是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大脑飞快地计算着利弊,权衡着与“浮光”的合约,语气斟酌而克制:“非常感谢您的赏识,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关于后续合作的具体细节,或许可以让我和我的代理画廊‘浮光’进一步沟通?”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静,随即笑容更深,带着对“专业”的欣赏:“当然,当然。期待与您的合作。”
送走他,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一抬头,却看见秦语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行啊,林晚。”她走过来,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现在面对Galerie Lemoine的邀约,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江珩哥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这心理素质,快赶上我了。”
江珩。
这个名字像开关,瞬间切断了我所有伪装下的平静。胃里一阵翻搅。
我没接话,低头整理着资料,指尖有些发凉。
秦语打量着我,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那天晚上……江珩哥是不是来过了?”
我动作一顿,抬起头,撞上她探究的目光。
“我看到监控记录了。”她耸耸肩,“虽然模糊,但那身形,除了他没别人。大半夜的,跑这儿来……训你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秦总,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先回酒店休息一下,晚上不是还有个藏家晚宴?”
秦语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去吧。晚上精神点,几个欧洲的重要藏家都会到场。”
回到酒店,我把自己摔进床里,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线发呆。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江珩那晚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冰冷的眼神。
“丢人现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揉捏着,又酸又胀。
我猛地坐起身,冲到浴室,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镜子里的人,眼圈泛着疲惫的青黑,眼神却带着一股连自己都陌生的倔强和……冷硬。
不能被他影响。林晚,你不能。
晚上的藏家晚宴设在中央公园附近一栋历史悠久的高级公寓里。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是衣香鬓影,低语浅笑。我换上一条丝质的墨绿色长裙,重新补了妆,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片浮华。
与几位欧洲藏家的交谈还算顺利,他们对东方美学与现代艺术的结合很感兴趣。我尽量让自己专注于对话,忽略掉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空洞感。
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借口透气,走到与客厅相连的小阳台上。纽约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吹散了我身上沾染的暖气和香氛。我裹紧了单薄的披肩,望着楼下如同星河般流动的车灯,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再次将她吞噬。
“一个人躲在这里吹冷风?”
一个略显熟悉、带着点英伦口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是下午那个Galerie Lemoine的合伙人,好像叫……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先生。”我微微颔首。
他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自己靠在栏杆上,笑着看我:“叫我亚历克斯就好。怎么?不习惯这种场合?”
我接过酒杯,道了声谢,没有喝。“还好。只是有点闷。”
“理解。”他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夜景,“纽约就是这样,热闹又孤独。”他抿了一口酒,转过头,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看着我,“就像你的画。看起来冷静克制,甚至有些……冷酷?但仔细看,底色里全是挣扎和……热度。”
我的心微微一动。这是几天来,第一个绕过技巧和理念,直接触碰作品内核的评价。
“亚历克斯先生过奖了。”我垂下眼睑,晃动着杯中的气泡。
“叫我亚历克斯。”他纠正道,身体朝我这边倾斜了些,距离拉近,带着香槟气息的热度拂过我的耳畔,“说真的,林,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不仅仅是作为画廊合伙人,更是作为一个……欣赏者。”
他的眼神变得直接而富有侵略性,那是一种成年男女之间心照不宣的信号。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栏杆。
“你的作品里有种很特别的东西,一种……被精心打磨过的野性。”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滑过我的脸颊,脖颈,最后落在我握着酒杯、微微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指上,“和它的创作者一样,迷人,又难以捉摸。”
他的话语,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直白的、不容错辨的意图。在这异国他乡的寒冷夜晚,在一个充斥着陌生面孔和虚伪应酬的场合,这种带着温度(哪怕是别有用心)的靠近,像一簇危险的火焰,诱惑着飞蛾。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势在必得笑容的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脸——冷硬,刻薄,没有任何温度,只会用最伤人的话来逼她前进。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活在他的阴影下?凭什么我要因为他几句混账话就否定自己的一切?凭什么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欣赏和……靠近?
一股夹杂着报复和自暴自弃的冲动,猛地窜了上来。
我抬起眼,迎上亚历克斯的目光,脸上慢慢绽开一个与内心冰冷截然相反的、带着点慵懒和媚意的笑容。
“是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那亚历克斯觉得,哪里最难以捉摸?”
亚历克斯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猎物入网的前兆,笑容更深,几乎要贴上来:“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更……安静的地方,慢慢探讨?”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我手臂的瞬间——
“她没空。”
一个冰冷、熟悉到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骤然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和亚历克斯同时猛地转头。
江珩。
他就站在阳台入口的阴影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穿着一身与宴会格格不入的黑色大衣,脸色在纽约冰冷的夜色里,白得吓人。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锁定在我脸上。
亚历克斯显然认出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闪过一丝尴尬和忌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江……江先生?您怎么……”
江珩根本没看他。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烙在我身上。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沉,踩在阳台的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身上带着一股从外面带来的、凛冽的寒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香水味?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
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有什么资格?
“江总有何指教?”我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镇定,“又来检查您的‘投资’,有没有行为失当?”
江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极紧。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干什么?!”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挣扎,“放开我!”
亚历克斯见状,想上前:“江先生,这……”
“滚。”
江珩看都没看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骇人的戾气和压迫感,让亚历克斯瞬间噤声,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悻悻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阳台。
阳台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寒风呼啸。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剐着我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破碎的颤抖:
“林晚,你就这么……缺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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