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城的春天很短暂，天台上已经感觉不到细细的风了，那全都悄悄变成了藏在空气里的热浪，吹得人头昏脑胀。
梁荆琢上身只穿了队服短袖，双手搭在天台的围栏边上，摸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支，叼在嘴里。
“经理让你去签合同，全队的人都被喊出来找你了，你躲这里干什么？”教练王韧语速很快，末尾还挂着几句方言脏话。
“我不签。”梁荆琢语气含糊地回答，香烟跟随着嘴唇的动作起伏。
王韧三两步到他身边，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压低声音说：“俱乐部这次跟你续的合同，开的可是顶薪，你去任何其他俱乐部都不可能赚到这么多了！”
梁荆琢没理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荧光色的廉价塑料，狭小透明容器里的液体没剩多少，按压后火苗跳出来，但只是一点，烧了白色烟纸的一个小角，都没碰到内部的烟草。
甩了几下还是点不起火来，梁荆琢呼吸显而易见地重了。
“才抽几个月，哪来那么大的瘾？”王韧摸出自己的，递给他。
梁荆琢没接，把头稍稍偏过去一些。
“叮！”
金属翻盖弹开，指腹摩擦滚轮，火焰跳起来窜得很高。
淡淡的烟雾飘在两个人之间，梁荆琢视线落在王韧手里捏的打火机上，他以前没见过这个，大概是他新买的，看起来就不便宜。
“消耗品，干嘛买这么贵的？”
王韧随口回答：“喜欢不就好了？你想要，我再给你买一个。要我说，你根本就不会吸烟，没过肺，能有什么感觉？”
梁荆琢持续地吞吐，很久之后才继续说话：“你当时不是这么劝......额......他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梁荆琢记得，打野选手之前为了加薪也提过要转会的事情。王韧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为了梦想，还是热爱？
“那对你有用吗？”
梁荆琢没说话，他用手指把烟捻灭，拇指指腹立即肿胀了起来，还发出轻微的滋滋响声。
“我说你他妈的到底怎么了？”王韧扯过他的手，抢走他还捏着的烟尾，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我去队医那给你拿药膏，你先回宿舍，现在还没那么热，你只穿一个短袖在天台吹风不怕生病啊？”
“不用。”梁荆琢挣脱开，掏出口袋里的空烟盒，也往那边抛。
烟盒很轻，不太好使力，磕在边沿上，又弹到旁边去。他刚想弯腰，王韧抢先蹲下捡起来，扔了进去。
“我带过这么多队员，你绝对是我见过最难搞的，真的。”王韧自从上来之后眉头就没松开过，“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你想要什么？啊？你他妈的看看哪个电竞选手拿手灭烟头？”
梁荆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的让人心慌。这让王韧瞬间就想起春季赛夺冠的时候。
这是队史第一个冠军。无论是王韧，队员，还是随队工作人员都滑稽地又哭又笑，在决胜局敌方水晶爆掉的时候大吼大叫得像返了祖。
只有梁荆琢，他照常整理好自己的耳机线，摆置在该放的地方，然后缩到了人群的角落里。
王韧在采访前挤到他旁边去，小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王韧怕梁荆琢自己强撑着，于是又问了一遍，下一秒就看到了梁荆琢跟今天一模一样的眼神。
“奖金什么时候到账？”这是梁荆琢赛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王韧因为夺冠浮起来的心脏很快就坠下来。观众的尖叫，耳边队友的呼喊、头顶音响上传出来的战歌都没有办法再将他捧起。
梁荆琢来打电竞从来就不是和其他的选手一样充满激情。
他只是为了钱。
“这么久了，我们都夺冠了，你就一点没有爱上这个职业，爱上这个游戏是吗？”王韧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气急：“你知道，电子竞技是多少Alpha的梦想吗？那些Omega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你怎么就......”
“我的奖金到账了吗？”
王韧张了张嘴，最后回答的时候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上周已经全都打到你卡上了，我知道这对你的病而言远远不够......”
“如果今年剩下的三个赛季，我们全能拿到冠军，工资和奖金加起来肯定能够你治病的。”
“你知道的，咱们俱乐部在这个项目上的投资在行业内是断层的，你随便找个选手打听打听，谁的工资和奖金能比得上咱们俱乐部？”
“不签。”
王韧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揪住。这太憋闷了，哪个电竞选手不是对教练毕恭毕敬，可是他在梁荆琢这就跟当儿子一样。
但他没办法，他必须让梁荆琢续约，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能比得上梁荆琢的选手了。
五个位置，一百多个英雄，全都精通，同英雄单挑从来没输过，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手法怪物。
也正因为这个，他们队伍比别的队能多出好几套体系。
他也是一名真正的大心脏选手，在赛场上几乎没有失误过，即使是经济落后一万块，三路高地全都被对方破掉，他也能沉着冷静，找到时机反击。
如果一直能这样下去，拿今年剩下的联赛杯赛冠军都有如探囊取物。
他必须让梁荆琢续约，他必须让梁荆琢留下，梁荆琢是他完成执教生涯大满贯的必需品。
“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你说吧，外面那些俱乐部给你开多少？我都尽力帮你跟俱乐部争取。”王韧闭了闭眼，“人不能太贪......”
王韧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梁荆琢的动作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他重重地将自己左手手腕磕在天台边缘，一下，又一下，直到第三下王韧才反应过来，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疯了，你真是疯了！”
王韧把梁荆琢拖远些，一只手牵住他的右手手腕防止他再干些什么，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给队医打电话，让他抓紧时间来天台一趟。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梁荆琢的手腕已经完全肿了起来，很长的一道伤口，但不是很深，翻出来的血肉上沾着微小的水泥屑。
王韧有什么话这个时候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喉咙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队医上来。
“怎么回事？你们打架了？”队医谨慎地开口询问，他的拇指搭在药箱卡扣上，准备随时拿出Alpha镇定剂。
他走近后并没有闻到信息素的味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快过来看看他的手！快！”
梁荆琢并没有再有什么剧烈地动作，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尖锐的疼痛感从手腕持续不断地传到大脑，下个赛季，他应该上不了场了，俱乐部怎么会愿意花钱养一个闲人呢？
更何况，他的手腕休养好之后也不一定能恢复到以前的灵活度，休养的时间没有办法接触到新的版本，也没有办法保持手感，他的竞技状态可能会有所下降。
俱乐部应该不会再跟他续约了。
趁梁荆琢走神，王韧给队医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打开药箱后直接将Alpha镇定剂注射进他颈侧的血管里。
“叫车，去医院，肉眼无法判断有没有损伤骨头。”
......
梁荆琢醒过来的时候战队经理正坐在病床边上。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摔下来呢？下楼玩手机了？谁把我们L.A.给教坏了？告诉我，我去批评他。”
镇定剂的副作用，他反应了好久才能明白过来经理在说什么。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固定器，没有回答。
“软骨组织挫伤，你不用太着急，医生说恢复好的话对灵活度完全没有影响，季前赛先让二队的替你上，反正季前赛嘛，只要咱们不被淘汰就行，你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上场，好好养着，很快的。”
“等你出院，俱乐部阿姨会每天额外给你做点养骨头的汤，软骨也是骨嘛，我会盯着你的，给我乖乖喝完。”
“你有信心的对吧？我们都很相信你。”战队经理把手里的平板递到梁荆琢眼前，“这是拟好的合同，你还没看过对吧？”
“我给你讲一下，薪资呢，在你原来薪资水平上再上调百分之五十，联盟奖金呢，俱乐部抽成降低百分之二十。”
战队经理快速翻阅文件，在最后一个条目上加重了语气：“最后是这个，你的教练给你争取到了一些股份，这可不得了的，一般只有那种退役的功勋选手才会有这种福利待遇的，你才来咱们俱乐部三个月吧。”
“我......”
梁荆琢的话因为王韧推门进来的动作中断，后者给战队经理使了个眼色，战队经理“啧”了一声，晃着步子离开了病房。
“不着急签，你们肯定有话聊，王韧，你给他宽宽心，让他不要着急，养伤最重要了，我晚点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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