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想要北上,这算是突发事件,打乱了沈怀梅之前的安排。
好在她已经习惯。自昌国回来这一路,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照着她的计划来的。
事到临头,全靠她的随机应变。如今事情变成到镇国公府全家北上,需要随机应变的也就另有其人了。
不得不说,以镇国公府这几日恨不得将家当全部搬空的架势,就连沈怀梅自己看了都觉得他们家是要提前跑路了。
再加上也不知道传言说如何被扭曲的,竟然变成她在那个小院里会客。一时间,赶赴小院的宾客络绎不绝,国公府上却冷冷清清的。
这些宾客大致可以分成几类。
一类是献图的反对派,占了朝中官员的大部分。面对皇帝献图,他们的反对异常无力,恨不得血荐轩辕请皇帝收回成命。也的确有人在朝会之上尝试撞柱,没死成是因为左相早早派人防备着。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镇国公身上,希望镇国公能够阻止皇帝荒唐的决定。他们也是看到镇国公府状似跑路最慌的。之前就因为希望镇国公挺身而出,频繁拜访沈怀瑾,现在只是变本加厉了。
与他们不同的,则是皇帝献图的追随者。这些人数目不多,却地位不低。即便皇帝真的献了图,以他们的资历与积累的财富,影响也不会太大。不过是再给别的皇帝当官罢了。
这些人因为身份高些,能比第一类知道得多些,比如沈怀梅以行商图代之。他们看国公府搬家,品出来的就是别的意思,比如自立为王。
虽然他们不在乎坐在龙椅上的是谁,倒总得在乎坐在龙椅上的人对他们是否友善。他们找来,主要就是闲聊,目的是搞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以上两类人,找来小院只能得到沈怀瑾的敷衍。
虽然沈怀梅曾经说会等在小院,欢迎所有愿意谈交易的人。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祖母一提及她身体不好,沈怀梅就开始了她两头跑的日常。
相比沈怀梅,沈怀瑾与祖母的关系是真的很生疏。就算听说了祖母年迈,沈怀瑾也生不出彩衣娱亲承欢膝下的想法。可祖母衰老,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 ,既然已经知道,便不好总是不回家了。
于是兄妹俩有了分工。沈怀梅在家与小院之间两头跑,一边准备出行相关的事情,一边随便与来客聊聊交易。沈怀瑾则负责常驻小院,敷衍所有上不了牌桌的来客。
只是,在来客之中还有一类来客,是兄妹俩都无视不了的。他们可能连见一见二人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小院周围转一转。
若是运气好,遇到了健谈的商兵,就问一问镇国公是不是真的要跑?握瑜夫人是不是真的真的要跑?得到回答也不离去,还要再换个人问一问,多问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安心。
这些人根本连兄妹二人的面都见不到,却也的的确确是为了二人而来。若不是有一次卓直刃被拉住询问,兄妹俩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知道他们的存在呢。
他们是民,是沈家世代想要保护的百姓,是发现镇国公府打算离去时候最绝望最无力阻止的普通人。
他们的惶恐,他们的忐忑,他们的不安已经全都写在了脸上。可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走到小院的门前,找人问一句,“镇国公不会放弃他们的,对吧?”
这就是百姓。对上面的大人物来说不过是一缕清风,于他们而言可能就是狂风暴雨。
见识了这些的沈怀梅,终于明白哥哥所说的,不能将百姓的命运寄托于上位者良心。毕竟谁都知道,上面的人,很少有良心。
在镇国公府还能护得住百姓的时候,就要尽可能多护着一点。
兄妹两个想让百姓安心,可硕大的鸿沟横亘在双方之间,就连沟通都不算顺畅。对百姓来说,最好的安慰就是镇国公府立刻恢复原样,不要有一丝改变。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次北上,除了去操办沈怀梅的婚礼,更重要的是让祖母去看看他的儿子。
那场战役之后,祖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经年累月地与青灯古佛相伴,与最后的唯一的儿子分离。在她人生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刻,谁都不能阻止她与自己的孩子团圆。
虽然这个小院人流络绎不绝,沈怀梅想等的人——荣国太子或是其他代表皇室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沈怀梅对皇室的藐视毫不掩饰,却不会无视他们。比起之前预想的在小院里慢悠悠等待,因为祖母这一个意外,沈怀梅的心态上着急了许多——若是不能在离开前同皇室达成共识,他们的离开就后患无穷。
皇室,或者是太子一直没有前来的原因很简单:皇室内部也没有统一的意见。
与不知道被左相一家灌了什么**汤,不惜让自己背上亡国之君骂名的皇帝相比,太子其实非常喜欢沈怀梅的处理。
虽然他做了太多年的太子,可这个国早晚还是要交到他手中的。是在小国里做皇帝,还是去大国之中当王,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能当皇帝,傻子才去俯首称臣。
他爹在位的时候主弱臣强,不代表他登基之后还会这样。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主弱臣强,那他也是皇帝,是万万人之上。
可惜,他既不能把这些话说给他爹听,也无法说服他爹服软。
笑话,他爹窝囊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做这么一件事,感受了一次“震惊朝野”,怎么可能服软。
他爹拿镇国公没办法,拿沈怀梅也没有办法,还不愿意退一步,也不让他去找沈怀梅说说好话。他就算有心和解,没有他爹的承认,也是不作数的。
谁叫,现在荣国的皇帝还是他爹呢。
太子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爹五十岁的时候他就成了太子,如今他爹六十多岁,他也做了十多年太子。
这些年,他眼看着他爹被朝臣折磨,确实能够体谅他的不容易。可他爹就是再不容易,也总比他这个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容易些吧。
从来没有直面过镇国公的难缠,现在太子一想起镇国公一家子即将搬走,就觉得着急。那可是边防屏障,荣国柱石的镇国公啊。
若是他不再回来了该怎么办?若是他投了景国该怎么办?这些事情皇帝都不想,只知道气愤他投敌叛国。就算人家投敌叛国,你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也阻止不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沈怀梅眼瞅着就要走了,而皇帝还是只知道叫他去密谈。谈又谈不出什么新鲜事情,不过就是将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骂一遍罢了。
十年太子生涯,他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烦躁过。
就在这时候,齐国传来的消息给了他新的灵感。
消息是之前被困齐国的那队商兵带回来。在齐国内部解除了封锁,他们便第一时间放弃了在齐国的会馆,所有人马撤回了国内。同时,他们提交的报告中,事无巨细地介绍了齐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详细程度,甚至不乏齐国皇室内部消息。
沈怀梅通读一遍,转手就送进宫里去了。
报告是太子接的。他一边感慨这商兵确实好用,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一边暗叹外国人真有魄力。
原来,之前所传来的齐国皇帝遭遇刺杀的消息有不少内情。
齐国皇帝确实是被杀害的,可是如今发往各国的文书中只写了病逝。而齐国对此的解释是,因为皇帝驾崩之后,皇子内乱,一时间便传出了各种假消息。
而商兵交出来的版本是,皇子夺嫡,有人直接在皇宫之中发动兵变。可惜京城之中斗得乱糟糟的,都不如镇守边疆的那位大皇子带兵围了京城来得强势。
大皇子大概是与景国做了交易,以割边境五城的代价,换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回城夺嫡。然后他就如神兵天降一般,率领着他的军队回到京城,杀了自己的兄弟,登上了皇位。
这位撰写报告的商兵大概有那么一点创作天赋。太子读的时候简直如身临其境,他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参与其中。
就着这样的心情,他突然有了思路——父皇老了。
皇室的使者始终没有出现在小院,可镇国公府却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车队中有老太君,不敢走太快,为了能够尽早到达边境,他们自然要越快出发越好。
如今齐国内局势已定,齐景边境的划分也有了结果。景国已经彻底腾出手来,荣国边境甚至整个荣国的命运也即将有结果。
为了舒适,沈怀梅、沈怀瑾、祖母与姨娘每人一辆马车。车队蜿蜒十几里,比一支商队也不逊色了。而秦明礼的马车也遥遥地跟在后面,他的排场不大,相较起来甚是低调。
沈怀瑾的手臂仍然吊在胸前,伤筋动骨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好。也正是因为他的手臂还没好,他才坐进了马车。
虽然百姓们都不希望镇国公府上的人离开,可等到他们真的要离开了,城外送行的人也只有百姓。至于文武百官,也不知道他们是被百姓挤得没有了位置,还是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总之,他们是一个也没有出现。
两兄妹此时在同一辆马车中,一个占着一侧车窗,向来送行的百姓挥手。一直快到送别亭,才不见百姓的踪影。此时这里距离城门口,已经非常遥远了。
就在沈怀梅将要放下帘子时候,她看见送别亭里坐着一个人。沈怀梅对太子不算熟悉,若不是对上了视线,大概是认不出来的。
遥遥地,太子对着沈怀梅轻轻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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