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公主出嫁都是另建公主府,供公主与驸马一同居住。□□国的驸马尚了公主之后不仅仍旧住在府里,公主也要跟着进府操持家事,皇家之威严扫地可见一斑。好在左丞相府中都是识时务的人,两方相安无事,倒显出几分举案齐眉的温情。
相较起来,沈怀梅就显得有些无赖了。
她每日午后到左相府,午饭后至,晚饭前回,好像真的把左相府当成个听曲的地方了。沈怀梅可以肆意,左相府却不能怠慢。府中男丁兴旺,没有适龄的未婚姑娘,却也没有同辈媳妇。数来数去,只有宁安公主招待最合适,于是,公主便只能作陪。
宁安公主嫁人之后养气功夫越发好了,每日作陪妹妹叫得亲热极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心中厌烦。只是,就算再好脾气的人,也架不住沈怀梅这么天天熬。听曲去哪不行,怎么偏偏来左相府。
这话当然不能说给沈怀梅听,宁安公主却可以同自己的丈夫抱怨。大公子听了妻子的抱怨也觉出不对来,“最近因为巫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倒疏忽了府里。娘子若是实在烦,就将府里的歌姬送一些给沈姑娘,让她带回家去听就是了。”
大公子又说:“还挺娘子多担待,我看着这巫人也有些蠢蠢欲动,正是需要镇国公的时候,尽可能顺着些沈姑娘吧。”
说着说着,夫妻俩开始对着叹气。
不是镇国公把持兵权不放,是荣**队上下只认镇国公。朝中也不是没有给军队换新的主将,期望能再养出一个威望高的将领与镇国公打擂台,就算不服管教也认了。可就是不行,将士们就是只认镇国公,民间甚至还有传言镇国公乃蚩尤转世。
若说处理如此功高震主之人,杀之即可。可惜在镇国公声名初起之时,那时候的皇帝图一个好名声不肯杀,后来镇国公已经完全被百姓神化,皇帝就不敢杀了。祖宗们留下的坑,子孙们只能受着,都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现在的皇帝也只能每天焚香祷告,让镇国公早点露出马脚,丧失民心。
至于沈怀梅,都知道捧着她也没什么作用,却又怕不捧了镇国公有意见,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求一点心安罢了。
第二日,沈怀梅照旧来府,宁安公主没让上人,直接捧了一沓子身契递给沈怀梅,“怀梅妹妹每日来府这么辛苦,你若是喜欢听曲,便都送给你了,你带回府里随时能听呢。”
“那敢情好。”沈怀梅接过身契,一张张翻看,还要说:“你这儿的歌姬质量也良莠不齐的,我得好好挑挑。”
公主就含笑看着她挑。
将身契全部翻过一遍,沈怀梅问道:“你们这给的也不全呀。”
宁安公主虽然掌左相府家事,却也只是每旬听掌事的来汇报,不清楚具体庶务。如今听沈怀梅一说,便叫人来把所有的歌姬身契都取来,“妹妹你尽管挑。”
“那我就不客气啦。”沈怀梅一张张仔细看过,找到了慕娘的身契。她也不只拿这一个,分不清谁是谁就看生辰,比慕娘年长的挑几个,同慕娘年纪差不多的挑几个,再挑几个年龄小的,林林总总许多人,慕娘混在里面也不显得突兀。
沈怀梅握着一沓子身契同宁安公主笑,“她们都在哪呢,领我去看看认认脸,要是长得不好看我可要还给你的。”
宁安公主也不知道歌姬都在哪里,又让管事的带路,一群人呼啦啦去了歌姬住所。
离得老远就听见乐声,杂七杂八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也不和谐。掌事的从来送身契起脸就耷拉得老长,沈怀梅看在眼里却直到现在才说出来:“姐姐府中的管事也真苛刻,自己玩闹随便弹弹的,乱一点也不满意,难怪你府里的歌姬最优秀。”
宁安公主也早看到她神情不对,可今日她是一定要送沈怀梅这小祖宗走的,有什么事也要等送走她之后再说。宁安公主听了沈怀梅的话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示意她自便。
于是沈怀梅便上前,她也不假手他人,亲自一个个念名字。歌姬们念到名字的便出列,沈怀梅还要询问她们擅长的乐器,若是遇到重样的便将身契送还。就这么一个个问过来,最后又问没出列的里面有没有会稀奇乐曲的,于是又多要了几个。
一番折腾下来,竟然叫她带走了十五人,左相府里的歌姬拢共不到三十人。她一下子要走一半,宁安公主答应了,管事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她也是不管不顾的,直接跪在沈怀梅身前哭。
两方扯皮,沈怀梅取了个吉利数,说要从这带走八人,其余的就还回去。这回挑人就不按着身契挑了,她挨个看人,问了叫什么名字,再去找手里对应的身契。就这么着,挑出七人的身契还回去,带着剩下的人离开左相府。
谁也不知道她带走了九张身契。等到府里核对完账目,去找她要,她也有话说。吉利数那么多,她只说带走八个,算上外面的慕娘,正好凑个九,大吉。
虽说沈怀梅折腾这一次就是为了拿慕娘的身契,带出来的姑娘们也不能浪费了,便全都送到醉花楼去,组个乐器班子,放大堂里表演。
“刚从左相那把你们要来,先待几天。等过段时间左相府不盯着了,你们要是愿意脱籍就自己去,若是不愿意我镇国公府也给你养老送终。”
奴籍若想脱籍,就要亲自拿着自己的身契去当地官府核验,官府里将奴籍的记录抹去,再另行开户便算是脱籍放良了。
沈怀梅将身契给她们一一发了,将人全托付给沈掌柜,揣着慕娘的那一份叫车夫去慕娘家。
沈怀梅这次上门毫无预兆,慕子瑜提前不知,自然来不及躲出去。彼时他正在整治晚饭,沈怀梅推门而入,他在厨房透过窗子正好看见。
虽然沈怀梅说了不要再见面,连日来,慕子瑜总是躲在暗处,看她乘车而来又乘车而去。只上下车那短短的浮光掠影,就可让慕子瑜品味一天。
大概是失去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真心。慕子瑜想要去景国的野心依旧强烈,可希望与沈怀梅厮守的野心同样强烈,时间难得双全法,他想,若是沈怀梅愿意同他一起走就好了。
沈怀梅路过厨房的时候轻轻瞥了一眼,只瞥到一个人影,还没有看真切,她就已经走过了。
不要再见这个话是她说的。近日来慕子瑜觉得他躲得挺好,却瞒不过专门训练过的沈怀梅。她知道他在看她,却从来只用余光扫视,不肯看他一眼。或者是,担心慕子瑜察觉她知道他在看她,之后不再来看她。
今日亦是如此,她知道他在,却只装作他不在,直接去找慕娘邀功。
“师父,你看我搞到什么了!”
慕娘今日没有弹琴,手中拿着一块布料缝着,天色将暗未暗,她却还没有点灯。正好沈怀梅来,她便顺势收了手中的活计,沈怀梅扫了一眼,看着像是一件男子外袍。做给谁的自不必多说,沈怀梅只当没有看见,将手中的身契捧到慕娘眼前。
身契上写着“慕姬”,这是慕娘在官府登记的名字。慕娘接过来,眼泪便直接落下来,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抓住沈怀梅的手。
说是为奴多年已经习惯,可若是能脱籍入良,谁又会不激动呢。
“师父,明日我陪着你去官府脱籍开户,我那还有空房子,你直接搬过去住,也方便我每日来学箜篌。”沈怀梅便搂住慕娘,轻声安慰她,“我想了好久,感觉他们不给您放籍是有些阴谋,便稍微用了点手段搞这身契,那玉章还没去问,您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拿回来。”
“好孩子……”慕娘哭着,拍着沈怀梅的手,说话都不清楚,“没有玉章,也没有关系的。我献上去了,就是他们的了。我也,不想他了。”
沈怀梅心中有些想法却没露,只是跟着应和,“没事的,师父,我心里都有数的。”
太阳在天边还挂了一角,屋子里却已经完全暗下来,沈怀梅松开慕娘去点灯。这一会工夫,慕娘已经平静心情又擦干眼泪。
沈怀梅看她平静下来,便要告辞:“既然身契已经送到我就先回去了,车夫还在门外等我呢。师父,你明早等我来,我接你去官府。”
听她什么都安排好,慕娘想要留饭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只对她说“路上小心”。
沈怀梅也笑着答应。
出堂屋门,就远远地看见厨房,同样也没有点灯,只有炉灶里映出来的火光。路过的时候瞥一眼,人影也看不见了,不知道人躲到哪里去了。
出了院门,习惯性地四下一扫,又在往常的位置见着一个人影。沈怀梅以为慕子瑜藏在厨房里,扫视的动作便没有顾忌,正正好对上慕子瑜的视线。
太阳完全落下,四下只有马车挂着的一盏灯笼透出亮光。
慕子瑜藏在暗处,沈怀梅站在光下,两人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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