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梅对姨娘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
姨娘姓荣,荣镇的荣。荣镇里许多人都姓荣,尽管他们彼此互不相识。至于姨娘的名字,沈怀梅就不是很清楚了。
对沈怀梅而言,姨娘,以及姨娘所生的弟弟妹妹都很遥远。他们常年生活在荣镇,与她的生活没有交集。后来姨娘带着妹妹来京都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出嫁的事情,与她们也没什么交集。
相反,沈怀梅还要感谢妹妹。
妹妹来了京都之后很快就嫁出去了。以沈怀梅的眼光来看,妹妹所嫁之人虽官职不高,却也还算重要。沈怀梅后来组建商兵的时候,妹夫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妹妹与妹夫算得上是盲婚哑嫁,因为她有与林巡之意外结亲的这么一桩前例,沈怀梅还特意去询问过妹妹。当时妹妹的一番话振聋发聩,让她沉默许久。
她说:“我总是要嫁人的,不是这个也会是那个。若是嫁一个能帮助家里,帮助父亲与兄姊的,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妹妹是姨娘生的第一个孩子。大概是在荣镇当长姐当惯了,她看着沈怀梅的眼神里也带着那种慈爱,仿佛沈怀梅也是她的小妹妹。
相较之下,与林巡之联手欺骗右相府众人的沈怀梅也的确很不成熟。
幸运的是,妹夫还算是个良人。如今二人夫妻和睦,琴瑟齐鸣,也算是一段佳话。
沈怀梅本来就对姨娘没有什么恶意,又因为有妹妹在其中缓冲,两人关系便也不差。可不差,也不意味着好。至少,时至今日,沈怀梅仍然是不肯叫一声母亲的。
姨娘进京,正逢沈怀梅出嫁,她便也顺势接过了镇国公府里的中馈。这些年,姨娘一面陪伴祖母青灯古佛,一面打理家中的大小事务,将整个家理得井井有条。
沈怀梅知道家中没出过乱子,便也不再关心其他的了。毕竟那时候,她住在林府,并不在家中。后来和离回家,她没待几日便东进昌国,也没什么机会与姨娘相处。
姨娘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沈怀梅交流,平日里也有些躲避的意思,有事情总要让妹妹在其中当传话筒。两人之间说过的话远不及沈怀梅与妹妹。
也因此,沈怀梅对姨娘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就像是挂在府门口的那块匾,沈怀梅日日在下面经过,可从来不曾仔细瞥一眼。
此时慕子瑜说来信是姨娘所寄,沈怀梅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若说京中还有什么人会给她捎上一封家书,也不过就是姨娘与妹妹了。至于姨娘为何没有让妹妹代笔,那大概就是其中的事情不好让妹妹掺和。
如此想来,京中定然是出现了姨娘处理不了的大事,她才会传信来。
想清楚这些,沈怀梅直视慕子瑜,对他道:“自然是要看的。”
说完,她动也不动,等着慕子瑜将信拿出来。慕子瑜也果然做了一个掏袖子的动作。沈怀梅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而动,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从中掏出一枚玉佩。
等到慕子瑜将玉佩递到沈怀梅眼前,她没有接,而是微微皱眉,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慕子瑜笑了起来。这笑意大概发自心底,让他的眼睛都一并弯了起来。
“信被我毁了。不过我还记得信上写了什么,虞虞若是收下这玉佩,我就说过虞虞听。”
听了慕子瑜所说,沈怀梅并未回答,反而仔细端详了一下被递到她眼前的玉佩。玉佩的形状不太常见,显得细而长,若是为男子所佩显得有些秀气了。
不知是因为玉上刻着的那一树梅花,还是有别的原因,沈怀梅总觉得这枚玉佩似曾相识。她这么觉得,便也这么问了。
“这玉佩看着有些眼熟。”
慕子瑜仍旧是笑,长久地举着玉佩没有让他的手臂有一丝颤抖。他将玉佩又往前递了递,又低下一点,悬在沈怀梅唾手可得的地方。
“这是之前谢衍的那块玉章,我叫人改了改。改的时候就想着要送给你,就叫他们刻了一树梅花。”
原来是那枚玉章。
那枚玉章,承载过慕娘对谢衍的希望,也承载过她对慕子瑜的希望。它见证过她们分别对两个男人的送别。可惜后来,谢衍没有归来,慕子瑜虽然归来却早已不似曾经。
这样说来,那枚玉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怀梅不知道慕子瑜是如何想的,才会将那枚玉章改了,又送给她。一个见证过不少悲剧的信物,寓意实在不好。
犹豫了一会,沈怀梅最终还是抬手收下了它。
她对慕子瑜本来也没有再抱什么期待了,就算两人以悲剧收场,应该也怪不到这枚玉佩上去。
收下玉佩,沈怀梅又将手摊开,说道:“信给我。”
她才不信慕子瑜将信毁了呢。没有缘由,不是经过理性推理,她就是知道慕子瑜不会这样做。
慕子瑜笑着说:“信上所说的大意,便是要让虞虞收下我的玉佩。虞虞既然已经收了,便不用看信了。”
“怎么,收了你的玉佩就要嫁给你吗?”沈怀梅将摊开的首长举高了些,语气平静,“信给我。”
慕子瑜笑得更开心了,他说:“是呀,这是信物。之后我可是要去府上提亲的。”
“信给我。”沈怀梅说话的时候表情与动作都没有变,“快一点,手要举累了。”
这回,慕子瑜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他迅速掏出一封信放到沈怀梅的掌中,才开口说话:“虞虞就知道欺负我。”
沈怀梅闻言只是轻轻斜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
信封很厚。
沈怀梅取信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封口,发现开口是被利器割开的。若不是习惯使然,要保存好收到的每一封信件,那就是之前的拆信人在看信之前就想好了,要把信重新装回去。
沈怀梅又扫了一眼没有离开,反而退去门口,又倚靠在门框处的慕子瑜。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两者都有吧。
将信取出,便明白为何信封那般厚了。信纸多不仅是因为姨娘将信写得长,还因为她字大。
姨娘并没有好好练过字。荣镇人识字的就不多,更不要说练字了。她爹曾经倒是有一手好字,在荣镇待久了好像也被同化了似的,字越写越烂。
光是看字就看得出,这信确实是姨娘亲笔。
遣词造句是姨娘面对沈怀梅时候一贯的犹豫。开篇先是问候,又是一通东拉西扯,说不到重点。看到最后,也只是在问过沈怀梅对未来夫婿有何要求之后,提及陛下考虑两国联姻,为她许配景国首辅。
姨娘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提及慕子瑜的时候难免带着一些忧心忡忡。信中反复写到姨娘与各位命妇打听来的情况,夸赞慕子瑜年少有为,一表人才,还有一句划掉的国之栋梁。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慕子瑜堪为良配。
这倒确实是要为沈怀梅找新夫婿的意思。
可这事不该姨娘来做,姨娘以往也不会主动揽这种事,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沈怀梅倒回去重新读那些闲谈,终于在其中找到了一句有些奇怪的。公主曾经来府,与祖母请教佛法。
京中那么多寺庙,无一不有佛法精深的高僧坐镇。公主想要请教佛法,不去找高僧,为何要来找祖母。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谈论佛法是假,试探口风才是真。
不,若仅是试探口风,姨娘不会给她来信的。姨娘既然不仅主动向命妇们打听,又给她来信,就说明这件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皇帝想要与景国联姻,于是选了慕子瑜与她?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慕子瑜?若是想要联姻,怎么不选景国皇室?如今的慕子瑜,可不是当年的谢衍,在景国可没有说一不二的影响力。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联姻?如今各国的情势一片大好,只要撑过去了,其余各国便会继续互相辖制。到时候荣国虽然无力逐鹿天下,可若只是想偏安一隅,还是很简单的。
虽然齐国皇帝被暗杀一事确实出乎意料,可事情并非不可控制,远还没到需要联姻议和的程度。
沈怀梅思索间,将视线投向慕子瑜,正巧与他对视上了。便如同从前一样,不论她什么时候看过去,慕子瑜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身边。
这份熟悉感促使着沈怀梅直接问出了口。“若是联姻,景国内部会如何反应?你又是怎么想的?”
“虞虞,我不是谢衍。”慕子瑜摇了摇头,接着说,“而且,他们想要的不是联姻,是献图。”
恍若一记惊雷炸在了沈怀梅耳边,让她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向着慕子瑜走近几步。
“你说什么?”沈怀梅说话的时候带着她都没有察觉到颤抖。
慕子瑜仍然平静地注视她,对她说:“荣国皇帝打算投降景国。”
沈怀梅与慕子瑜对视,从他的眼睛中找不到半点玩笑意思。沈怀梅也没再去确定真假,毕竟荣国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来,其实并不奇怪。
在沈怀梅仍然恍惚的时候,慕子瑜的声音再次响起。“虞虞,若是你不愿意,就让现在的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是不敢立刻就提投降之事的。”
沈怀梅再次注视慕子瑜的眼睛,发现他仍然没有玩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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