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出租屋拉上了窗帘,从外面看去,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帘缝隙透出来。
文溪飘在隔壁单元的空调外挂机上,以手托腮,怔怔地看着这道缝隙——是的,由于小文溪和陈珏的互动实在气鬼,她又愤而出走了。
但她在这座城市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或者说,她和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关联。
唯一的联系,也许就是那个傻兮兮的,让她看着想锤一拳的从前的自己了。
眼前飞过两只嗡嗡叫的花蚊子,文溪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伸出手挥赶。
……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文溪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她生前毕竟是个人,还保留着做人的本能,并不算适应现在的生活。
她所处的这个小区隔音不好,文溪这样飘在外面,一会儿能听到女人教孩子写作业的声音,一会儿又能听见咣咣的剁菜声,又过了一会儿……文溪抽了抽鼻子——到底是谁家炒的回锅肉那么香!
可惜她不能吃。
于是文溪意识到,此时此刻,在外面逃避现实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只好幽幽吐出一口冷气,转身,静默地穿墙而过。
眼前陡然间亮起来,文溪眯了眯眼,待适应光线后,打量起屋内的场景:
陈珏和小文溪各自坐在桌前在看书,气氛还算和谐。
文溪飘到了从前自己的面前。
小文溪低垂着头,书本摊开,是一页讲合成词的章节。
文溪便有些恍惚了。
她生前确确实实学过这些知识,但她死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完全模糊了。
因此,此刻看到这些熟悉的内容,竟是生出来几分亲切。
文溪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一旁俯下身子,硬生生的把这一面书看完了。
她意犹未尽,侧过脑袋瞧了眼小文溪,等待对方翻页。
小文溪纹丝不动,甚至于她头顶未梳平的一撮翘起的头发也是安静的。
文溪只当她是还在背书,便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她。
……尤其是那撮呆毛。
文溪想,看起来很有弹性,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的特征。
又过去片刻,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
而小文溪依旧是对着这打开的书本,一页未动。
文溪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她认为自己背书的效率不慢,但此时从前的自己,在这段知识点停留的时间未免过长了。
文溪按了按额角,她只是死去了,但并没有忘记从前的事,因此,大约也已经猜出面前小文溪的情况了:
大约是心情不好,又不愿意表现出来,才在面前摆书作为掩饰。
文溪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小桌板侧面飘到桌前,正对着小文溪站立。
她盯着自己漆黑的长发,想到,此时的小文溪,该不会哭了吧。
……应该不会吧。
她会哄人,但并不会哄自己。
文溪在内心铺垫一番后,终于是蹲下身子,仰头向上看去——在这个角度,就可以看到小文溪的脸了。
……
好消息,小文溪没有哭。
坏消息,小文溪失去了表情管理,向来在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于是表情看起来……有点拽,有点深沉。
文溪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张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便多看了几眼,随即才反应过来: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她怎么会如此不务正业!
文溪用力抹了把脸,将注意力集中到猜测从前自己的心理活动上。
眼前的人毕竟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文溪几乎是立刻就能明白,小文溪在想什么了:
她对刚才和陈珏的争吵耿耿于怀。
这件事或许在陈珏那里已经结束了,陈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但在小文溪这里,并没有结束。
文溪蹲着地上,逆着头顶电灯泡的光,去瞧小文溪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
……
她有些伤心,有些不解。
还有些生气,有些怀疑。
等等。
文溪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眨了眨眼睛:
她是不会看错的,刚刚小文溪的模样,确实是不高兴了!
在一种难以言明的难过的同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于文溪心中疯长。
文溪想,从前的自己终于生气了,她终于开始不喜欢陈珏了。
这不喜欢虽然微弱,但已经开了头。
而且,小文溪也对陈珏产生了怀疑。
她只是温和到近乎没脾气,但并不是傻。
刚才陈珏那一番犯病又奇迹般地不在任何药物的作用下恢复的场景,自然是躲不过小文溪注意的。
再加上陈珏说的那些话,文溪想,从前的自己自是会知道,和她同床共枕的,拿着她真心的陈珏,一张皮相下面是什么样子了。
小文溪大约难以面对这个真相。
她不想承认,自己真心相待,并喜欢了很久的人,不但不喜欢她,就连品行上也有所缺欠。
同这种难以置信伴生的,还有另一种深深的不解:
这个时期的小文溪,是不会明白,为什么陈珏能这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做出一系列事。
文溪依旧保持着蹲姿,仰头默默看着从前的自己,心里想,没关系的。
人总会长大,在这个世界上的文溪,也会慢慢明白,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是同样大小的。
有的人,是没什么良心的。
……
但此刻的小文溪,还没有理解这个道理。
所以她直到这间小屋晚上熄灯时,眼底都有犹疑。
借着从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文溪看到她望了一眼床头。
文溪扶额——她还记得,自己生前睡眠不好,几乎天天都要吃安眠药,而小文溪刚刚所看的位置,正是自己从前放药的地方。
她几乎是立即就能确定,小文溪失眠了。
这个年轻的女孩一定是怀疑自己今晚忘了吃安眠药。
但文溪记得很清楚,她在吃了一个橘子果冻之后,打开了蓝色的口服液包装。
反正现在没有人能正常听到文溪的声音,文溪逐渐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见此,她忍不住道:“你晚上吃过药了,别看了。”
按道理来讲,即便是小文溪在一定程度上能和她共感,但以文溪刚才正常说话的音量,小文溪是不会听到的。
但发生意外是最大的不意外。
文溪话音落地,便看到小文溪微微一顿,随后扭了扭脖子,向躺在一旁的陈珏看去。
陈珏闭着眼,长而卷曲的睫毛随着规律的呼吸颤动,明显是睡熟了的模样。
目睹了一切的文溪:?
很好,小文溪不但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甚至还以为是陈珏那个大猪蹄子在提醒她呢!
文溪的一腔怜爱很快转化成了愤怒,几乎是顾不上思考对方为什么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响亮道:
“你看什么看,难道没看到陈珏睡了吗?”
“她能和你说话吗?”
“再说了,人家有那么关心你吗?会提醒你吃药吗?”
文溪输出完毕,一口气算是顺了一些,但却依旧酸溜溜地想——自己从前怎么会这么喜欢陈珏!
给她好吃的好玩的,甚至自己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也给了她!
文溪这样腹谤着,却见面前的小文溪眼睛瞪圆了,也顾不得身旁的陈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在床上。
她眼中带着惊惧,目光飞速游移,四下打量着这并不算大的主卧。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误会的文溪:……
她后知后觉地想,从前的自己,听到这没有任何来源的声音后,按照正常人的心理,大概就会往闹鬼的方向去想了。
话说回来,这个也不算错——文溪心虚地低头扫了眼自己透明的身体。
但从前的、并没有经历过死后变成一只阿飘的小文溪,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所以,文溪只见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狂颤,表情逐渐扭曲。
文溪:……
她张了张口,本想告诉对方自己不是鬼,但这毕竟和事实不符,文溪便先卡了下壳,解释的话全噎住了。
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些青稚,同时也因恐惧,在努力压低后依旧显得尖锐:
“完蛋了。”
“我幻听了。”
“为什么会听到……不,我为什么会幻听到这样的内容?”
“是因为今天不高兴了吗?”
“不不,这些都是小事。”
小文溪嘴角抽搐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伴着她湿热的呼出气流,文溪听到从前的自己说——
“大事是,幻听了我以后怎么找工作啊啊——”
“虽然知道自己的神经状态不太美妙,但也不至于这样吧啊喂!”
小文溪目光发直,举起双手用力揉搓着耳朵,好想要把刚才全进脑子里的声音再赶出去:“要了命了,想死。”
一旁同样在床上,浮在小文溪身边的已经成为阿飘的文溪:……
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她有些受刺激了,浑身上下已经不存在的骨头和皮肉都开始隐隐作痛;同时,她也很想说点什么,但鉴于此时的小文溪也和她一样不适合再受刺激,只得默默道:“这件事不用急。”
小文溪没有听到,所以并不知晓。
于是女孩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拥着被褥躺下。
女孩的声音也很轻,慢慢飘散在夜色中:“算了,还是先活着吧。”
“学校门口那家鱼粉实在美味,我一时间还没有吃够。”
“想活。”
随着最后两个字落下,文溪陡然感到一股没有由来的巨大拉力,拽着她脱了了这熟悉的小屋。
并陷入到一片不知名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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