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堂堂前,乌泱泱站了一百二十号人,整齐排为六列。
青天朗日下人影烁烁,却见其中有人低眉垂眼,恭敬有礼,袖中却乍现寒光;有人看似文弱温顺,眼中却不失精明;亦有人气场冷漠,隐隐透出煞气……
今日,他们必将成功潜入九公主府,誓不辱使命。
但见年长的管事踱上梯台,朗声道:“今日选拔只此一轮面试,能不能留下,全凭各位本事。”
细作们一听明了,顿生嘲讽:确如所料,这位九公主毫无心计城府。
他们奉主不同,但哪一位不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选入麾下?轮到谢九这儿,筛过门贴、再通过面试便能让人住进府中。
以他们的才华与能力,获得青睐还不是……
“不过嘛——”然而,管事话锋一转,“咱九殿下说了,这招进府的人,首要一条就是长相。那些个歪瓜裂枣、相貌猥琐的,自己掂量掂量,趁早回去吧。”
……手到擒来?
正摩拳擦掌的细作们:“……”
夏日晒得滚烫的空气似是又凝滞几分,随后激起无声骇浪。
啊?主子没通知还要靠脸吃饭啊?
不是说选才,怎么听着更像选秀啊?!
这里一百二十号人,大抵混进了一半的敌军和友军,除去那些凑热闹的,再算剩下的,说不出有几人是真心实意来竞选。
一文绉绉书生,瘦竹竿似的身条,“殿下,小生不才,然勤能补拙,每日闻鸡起舞,悬梁刺股……”
他一口流利方言,谢长晞好似听天书。眼见唾沫子都要飞到案前了,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停停停!叉出去叉出去!”
接着是一江湖剑客,一袭黑衣,五官硬朗,身姿挺拔。
谢长晞稍有满意,不错,站在那儿就很有高手风范,问道:“拿剑的那个,你叫什么?”
剑客抱拳:“在、在下...黑、黑水门、门...张、张无......”
见他一句话没说完,脸已涨得通红,谢长晞诚恳发问:“….你师门知道你来吗?”
此后更离谱的是有一位彪形汉子,生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他一步三摇地走上前,一张嘴,嗓音颇为清润深情,“九殿下好,我喜欢您~想给您表演跳舞~”
年轻的九殿下大为震惊,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外貌与声音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
对上彪汉充满真诚与期许的目光,谢长晞向他微微一笑,再是冷漠地说:“你的心意,本殿下知道了,但是下一个。”
下一个名作苏百味,穿束带紧口裤,打扮得干净利落。她一言未发,只端上一盘红烧狮子头。白布掀开,扑面而来一股霸道的香味。
看着还不错。
谢长晞难得谨慎地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弹牙,口腔瞬间盈满浓郁醇厚的酱汁,她眼睛叮的一亮,小口却飞快地又咬了一下,两腮鼓鼓,透出心满意足。
于是这位相貌平平的女人成为今天第一位入选的人。
那名彪汉看见了,当即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呜……俺爹说得对,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还是得先抓住她的胃!太欺负人了!”
满堂安静一息,随后发出漏气似的闷笑声,连向来得体的娄韫都没绷住笑意。
谢长晞:“……不许笑了!”
她凉飕飕地瞥了旁边两个看热闹的人,“狮子头吃得香吗?”
刘盈儿嘿嘿一笑,小脸多了几分讨好,“我以后要常来殿下府中做客。”
娄韫唇角也溢出轻笑:“不枉此行。”
转眼已经到了第七组,入选者却寥寥无几,堂外侯着的细作们开始焦躁不安。
林与房站在队列里,手心渗出细汗。他不是第一回由权贵挑选,却是第一回当细作。
听到“首要看脸”的标准,他也愣了愣,但转念又想,京城贵族哪个不是挑三拣四的性子?更何况是出了名行事不定的九公主。
他家二殿下说:“太子比我还会装,幸好有个九妹,这是他最大的破绽。你若能成功入选,借机行事,找出太子把柄。
“……我眼下只有你了。”
林与房想起那些个五大三粗、动不动光膀子比划的同僚,默默无言。
殿下确有先见之明。
他是暗桩,奉命行事,理所应当,但林与房心里又有几分别扭,他不愿离主……
“下一组!”管事打断了林与房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正堂,行跪拜礼:“参见九殿下,请殿下安。”
待起身抬眼,却怔住了。
高座上有三人,左边是锦衣玉带的白净少女,右边是端重娴静的女郎,而中间那位……想必就是九公主了。
白绉纱长袖衫,青梅翠齐胸裙,外罩碧色纱裙,如同水中树影春柳。头饰灵蛇小髻,显得轻盈,再缀上白玉、水晶各两根步摇,宝珠晃荡晃荡,影子投在那梨中桃粉的肤与两颊。
十七岁年纪的公主,鼻尖秀挺,同那乌黑明亮的瞳仁放在一起,透出少女的青涩与后天富贵养出来的骄矜。
就是瞧着没什么精神,撑着下巴,像被晒蔫了的花。
林与房下意识想,屋里放了冰,应当不是被酷暑天热到了。
谢长晞这会儿歪在冰丝裀椅,眼皮半耷拉着,随意一扫,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刘盈儿还挺有精神的,她圆眼微微一睁,凑过来说,“殿下,殿下,您看左边第三个。”
谢长晞随之望去,正对上林与房的眼睛。仅此一瞬,她又收回了视线,“也就还行。”
林与房心头一跳,赶紧上前道:“草民林与房,拜见九殿下。”
这声音……谢长晞耳朵一动,突然坐直了身子,脆生生地问:“你会唱曲儿吗?”
“……啊?”林与房磕绊了一下,道,“回殿下,我戏子出身,在梨园学过几年。”
谢长晞轻抬下巴:“唱来听听。”
但听起调时嗓子稍显紧绷,待到中曲,渐入佳境,吐字如泉中滚珠,或清越婉转,或余韵悠长。
谢长晞听得入迷,唱曲结束,她大手一挥,眉开眼笑道:“本殿下喜欢!赏——”
她欲以平日听曲的习惯,要解下随身的玉佩赏出去,忽然记起是在选拔,转而改口,“——好!”
她转头唤道:“云鬟。”
云鬟立刻会意,高声宣布:“林与房,入选!”
周围顿时投来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林与房由侍女领着向外走,却仍在状况之外:“那我现在是……?”
侍女直捂嘴笑:“公子既然得了殿下青眼,此后便是咱九公主府的人了。”
林与房:“……”
就这?!也太随便了吧!!
眼见日头渐渐西移,十组已毕,谢长晞只觉眼花颈酸,扬声暂入茶歇。
她这会儿再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秀气的眉皱成一团,颇为不满,“都过去一半了,才挑中五个人,这些人怎么回事?”
不是都说能借此吸引到高岭之花、落魄公子以及隐士高人吗?她怎么一个没见到?
刘盈儿赶紧安慰道:“殿下别急,合眼缘的说不定都在后头呢。”
娄韫浅笑着建议:“反正坐这么久了,不如去院子里瞧瞧?”
庭院里正热闹,太阳还是晒的,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
往左边,年轻伙计铺了张布,席地而坐,“卖零嘴!有九殿下最喜欢的霜脆梅!”;往右边,卦袍小士扯了个旗子,热情招呼:“都来算一卦不?不准不收钱!”
再抬头,树杈子上竟然还蹲着三个打定入坐的黑衣武士。
乍一看,好好的公主府成了庙会,谢长晞也没生气,只是蹙着眉尖抱怨:“又热又无聊,真不该听娄韫的,我要回去了。”
她嘴上这么说,因身底子好,又有云鬟持伞盖亦步亦趋地跟着,皮肤仍是白白润润,抹了胭脂的眼尾愈发明艳。
娇纵的模样非但不惹人厌,反而透着一股鲜活的灵动。
娄刘二人与谢长晞相处得久,此刻近距离看着,同为女子,也不免为这般神情气质而晃神。
娄韫默了默,没说话。
刘盈儿则殷切道:“就是就是!今年的太阳好讨厌,这么毒,把我们殿下晒坏了怎么办!”
谢长晞转身踏上台阶正欲离开,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束高扎发,站在角落,沉默而孤峭,如同一株冷杉高木。再定睛一看,肩宽而直,腰窄而挺。
谢长晞眯了眯眼。阳光太甚,树荫过浓,看不清脸。
她忍不住喊他过来。
男人偏过头,看清她模样,几不可察地微怔,再迈步走来,站定在三级台阶之下,唤道:“公主殿下。”
音质清冽,因声低而些许沙哑。
离得近了,谢长晞才发现男人原是穿一身乞丐似的破衣烂衫,不甚体面。
她命令道:“抬头我看看。”
男人沉默一瞬,依言仰面。
墨发似鸦羽垂落,额前零碎,半遮那入鬓的长眉,薄薄两片色淡的唇,冷峻孤直得不近人情,却唯独一双桃花眼,使那寒潭似的眸色天生有情。
这下看清楚了。
谢长晞愣愣地眨了眨眼,却是捂着心口后退半步,险些绊倒。
她口中喃喃自语,“……要命。”
好……
好什么呢?
谢长晞一时词穷,再定定看了两眼这肤冷白的男人,恍然顿悟。
好适合画在她的画本里。
“你叫什么?”谢长晞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
男人低声道:“大牛。”
谢长晞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你叫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地重复。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嗤笑,谢长晞恍若未闻,注意力全落在男人一张一合的唇上。
这样一个美人,怎么能叫这种名字?
嘲笑声落入耳中,似乎对他饶有兴趣的公主也露出怔然的神情,大牛眸色淡淡,未受到半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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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鱼龙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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