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岚蜷缩着身体,冷汗浸湿了里衣,周围很黑,她不敢打开箱子朝外看,只能通过嘈杂的声音判断,搜捕的官兵来过,被人呵斥了几句,又走了。之后外面慢慢安静下来,只有轻缓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又过了很久,久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她才忍着眼泪,放慢呼吸,试图推开箱子,悄悄溜走。但她惊恐的发现,箱子似乎被锁上了,根本推不动,尝试了几次后,恐慌和哀痛让她彻底失去了力气,只能无声的哭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清冷木香唤醒的,昏昏然的睁开眼睛,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然而颠簸的摇晃很快让她清醒过来,外面传来马车行进的声音,这说明秋猎结束了,皇室的人正返回王城,自己就藏身在这返程的车队的某个箱子里。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命运可能是像父亲和族人一样被抓,也可能有微小的机会侥幸逃脱,但纵使躲过了追捕,她能去哪里呢?回去司陵邑么?凭她自己一个人回得去么?
越想越无助,越想越悲恸,越想越惊惧。父亲浑身浴血倒在地上,禁卫军粗暴的拖拽着司陵女们扔进铁笼,逃遁和抵抗被锋利的刀剑和皮鞭镇压。昔日神坛上受人尊敬的古族,就这样突然间被踩进了泥沼里,变成了反贼,沦为了阶下囚。哭喊声、咒骂声、争辩声、呻吟声混杂着,响彻四野,没有人为他们求情,也没有人为他们惋惜。
邬岚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她是在与另一个女孩玩闹时,突然发现了这可怕的一幕,原本自己也要被抓住的,是那女孩拖着她进了一个营帐,塞进了箱子里。
现在箱子摇摇晃晃的,不知道会被运去哪里,前路渺茫、生死难料,邬岚疲惫的闭上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声轻唤:“少主,少主,醒醒,快醒醒。”
邬岚感觉四肢僵硬,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黑漆漆一团抵在眼前,刚想伸手格挡又立刻反应过来,想起身在何处,眼前是何人。
她抬手推开邬雨嫣的头,坐直了身子,懒懒的问:“何事?”话一出口,便发现了外面混乱的打斗声,忍不住蹙眉。
邬雨嫣见她醒了,总算松了口气,坐回位置上,兴致勃勃的说:“山匪动手了!”
邬岚:………,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么。她将窗帘轻轻掀开一条缝隙,小心查看了一下禁军的战况,貌似威胁不大。然后她忽然又意识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急切的问:“邬悠悠呢?“
邬雨嫣顶着面纱也遮不住的欣喜劲儿,轻快的说:“跑了。“
邬岚:……,你怎么不等劫匪也跑了再叫我。“何时跑的?”
邬雨嫣:“山匪一杀出来,她就溜了。”
邬岚无奈的嗔怪:“你怎么不拦着点儿。”这丫头孤身一人,荒郊野岭的能跑去哪里,万一遇上歹人……自然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曾经的经历,让她对比自己小两岁的邬悠悠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绪,但只是些许,忍一忍,就没了。
邬雨嫣:“我瞧她的样子,早想跑了。人家不想进宫,就算了呗。”
邬岚无语,这事儿能说算就算的么。不过若真的跑掉了,也算她命好,毕竟进宫是条不归路,留在司陵邑也未必有生机。只是这劫匪来的蹊跷,邬悠悠又逃的及时,隐隐透着那么点人为的巧合。
邬岚:“其他人呢?”
邬雨嫣:“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邬周淑他们的车,目前还没有动静。”
邬岚了然,又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声音,貌似劫匪已经败退了,禁军正呼喝着要抓活的,暂时不需要担心。“我睡了多久?”
邬雨嫣:“一个时辰吧,本不想叫你,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又做噩梦了。”
邬岚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刚刚那个算是梦还是回忆,被迫关在箱子里一昼夜,她的心智和身体都备受煎熬,以至于到现在都依然害怕密闭的空间。就算坐在马车里、听见车辙的声音都会心悸,一路行来,身心俱疲。今天难得竟在行进中睡着了。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小声问:“那两个少年和黑衣人呢?”
邬雨嫣带着笑声说:“老气横秋!!”,还想再调侃两句,见邬岚端坐不语,隔着面纱都能感受到她的严厉,又转而老实的回答:“都在山坡上蹲着呢。”
邬岚轻叹,这么大动静,能安静的蹲着看热闹的怕没有几个。她再次掀开车帘查看,不等她看清山坡上的情形,就见一道人影,飘然而至,眨眼间就跃上了自己的马车……
静默的马车里,冒牌的邬悠悠——左丘锌被按在位子上,脖子上横着匕首,肩膀被人钳制着,隔了两层面纱,都能察觉到对面这女子浑身的杀气。
“你是谁?” 女子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汹涌的敌意。
“邬,邬悠悠” 左丘锌举着手,故作惊慌的微微发着抖,小心模仿着邬悠悠的声音,。
“怎么证明?”女子没有一点松懈的样子,刀刃又压低了一些,就要挑开左丘锌的面纱。
左丘锌迅速的打量了车内的两人,持刀的女子如此强势的压迫感,想来就是那个邬岚,而缩在角落不发一言且小心翼翼盯着匕首的,应该是邬雨嫣。虽然两个人都是黑漆漆一团,但黑团子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有的就像是仙神掌一样,气势汹汹的,一看就不能摸,有的则像是蒲公英,一口气就吹散了。面对拷问,左丘锌想想也是理解的,毕竟正遇山匪打劫。只是怎么证明,邬悠悠可是说他们谁也没见过谁。于是坦然道:
“我有玉坠为证!“说着小心翼翼的将邬悠悠给他的那个琉璃瓶递给蒲公英。
邬雨嫣接过琉璃瓶,终于松了口气。毫无底气的冲左丘锌说:
“你胡说,这明明是个琉璃瓶,不是玉坠。”
“姐姐慧眼,这是我爹给我装的祖传的安神药水。同行几日,你们当是见过的。”左丘锌表面紧张,心里却在盘算有几分胜算。要是败露,是把人打晕了扔出去好,还是自己跑路好。
“身外之物,谁抢了就算谁的,不足为证。”仙人掌果然没有蒲公英好骗,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左丘锌:“姐姐何必这么紧张,等到了驿站,饮了今日份的平安酒,不就清楚了。你要不放心,大可一路都这么拿刀抵着我。”
“你去做什么了?”仙人掌邬岚不为所动,继续逼问。
“我想趁乱逃跑,结果被山匪抓了,幸而打斗中,山匪被禁军杀了,我就又跑回来了,还是车里安全些。”左丘锌把邬悠悠的说辞,真假掺半的说了出来。
“为何要跑?”邬岚刨根问底。
“这不明摆着么,不想进宫啊,进去就出不来了,还有可能被杀头。不如宫外自在安全。”左丘锌又把邬悠悠的话背书般,说了一遍。
听了他这番话,邬岚好似被说服了,终于收回匕首,坐回对面的座位,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左丘锌,从头到脚的扫视。面纱下的唇角微微挑起,眼里满是玩味。
隔着面纱,左丘锌并没有看见邬岚的笑容,威胁解除,自认为已经过关了,于是长长的吁了口气,乖巧的坐好,偷偷观察仙人掌和蒲公英,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外面禁军开始打扫战场,清点物资,重整队列,前面几个车厢里始终安静如斯。左丘锌不知道的是,寻常的司陵女断然没有他刚刚那样飘然若仙的轻工身法,就在他上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怀疑了。
直到车队再次启程,既无人来查验身份,也无人关心车内人的安危,这让左丘锌有一种错觉,似乎这场劫匪之乱,是刻意给邬悠悠安排的,就为了让她有机会逃跑,而自己则幸运的抓住了机会,来了个偷梁换柱。只不过这安排未免牺牲太大,刚刚听禁军的回报,似乎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被抓的劫匪都服毒自尽了。
他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邬雨嫣偷偷用脚尖碰了碰对面的邬岚,而邬岚则若无其事的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两个人就默契的闭目养神去了……
狭长陡峭的山路上,左丘岭走在前面,手里攥着一根用树藤新编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在邬悠悠的腰上,极尽敷衍的绑匪和乐不思蜀的人质,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侧是如同被剑锋削平的山壁,一侧则是深不可测的郁郁葱葱的深渊,山路崎岖狭窄,仅可容一人通过。
左丘岭一看就心事重重,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样子,还经常走走停停,有几次试图折返。要不是山路太窄,邬悠悠横在那里,他可能真的就原路返回了。
“你叫什么名字?”邬悠悠一路都很欢快,没有一点人质的觉悟。
“左丘岭。”
“姓左丘,果然是空山派的。你师兄叫什么名字?”邬悠悠根本不理会左丘岭的失落和无助。
“左丘锌。”
“我要是拜入空山派,是不是要改名叫左丘悠悠?嗯,这名字比邬悠悠好听多了。”邬悠悠继续自娱自乐。
“你师兄,左丘锌,到底是男是女?他怎么换身衣服就感觉变了个人似的,太厉害了,这是你们空山派的独门绝学么?你也会么?”
左丘岭,这次没理她,他又一次停下来,抬头看着没入云霄的山门,估计再行1个时辰就到了,虽然进了山门,还要再行两日,才会到空山居,但进了山门,随时能遇到师兄们,还有神出鬼没,到处挖笋采药的林叔。他们见面肯定会问他小师兄呢。到时候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被派来约束小师兄离山出走的,结果任务失败了。这么严重的过失,应该不会饿几顿就了事的。按照惯例,有可能全宗门连坐,也可能就把他一个人吊起来打一顿,更严重的,自己怕是要被逐出师门了。要是逐出了师门,他能去哪里呢,自小被三师叔捡回来,除了空山居,自己没有地方去了。当时怎么就放师兄跑了呢,他要是抱着师兄大腿哭求,师兄应该会心软吧,可是师兄也挺可怜的,小师叔五年前带他下山游历,结果只有小师兄自己回来了,从此五年没见过娘。多可怜!不对,现在最可怜的是自己。他回头看看邬悠悠郊游一般的高兴劲,就觉得气愤。都怪她,问什么说什么,让小师兄有机可乘。
“你看我干什么?你不认路了?”邬悠悠见左丘岭不走了,还一脸哭腔,好奇的问。
“认路!”左丘岭一腔的怒气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但顶了一句,又没底气的说:“回到-空山居,要是-师傅-打我,你-要帮-我-解释-清楚,是我-小师兄-跑太快,我-没拦住。”
“那是自然,我还可以说是你小师兄从歹人那里救了我,为了帮我逃离入宫的命运,才替我进宫的。”邬悠悠很是配合,然后捡起左丘岭丢在地上的绳子,又塞进他手里。哄骗道:“快走吧,你小师兄不是说让我们尽快回空山居么,不能耽搁。”
左丘岭抓着绳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是这么回事,也只好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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