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答谢晏殊

福宁殿。

晏殊刚把迁宫的折子放在案上,赵祯握着朱笔的手就顿了顿。

“迁宫?”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慢慢抬眼,“公主住得好好的,锦华阁离朕的寝殿近,夜里有个头疼脑热,太医来得也快。”

晏殊垂着眼:“陛下,臣昨日整理后宫旧档,见《营造法式》载:‘公主居所需避火道三丈,以防祝融之患’。如今长公主的锦华阁,后墙距西角火道仅丈余,不合规制。”

“这规矩,朕怎么不记得?”

“是前朝定下的旧制,”晏殊声音平稳无波。

“景祐年间曾修订过一次,许是陛下政务繁忙,未曾留意。锦华阁自太宗朝起便是藏书处,后来改名作公主寝殿,没来得及挪开火道。前日西角楼线路检修,工匠说那处确有隐患。”

他说着,又呈上一卷宫舆图,红笔圈出锦华阁的位置,旁边密密麻麻标着火道走向:“依规制,迁去积翠殿最为妥当。”

赵祯盯着红圈,积翠殿……离延福宫远,离火道远,离他更远。

*

他接过张茂则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才压下那点快要涌上来的躁意。

“晏相,”他放下茶盏,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公主自小怕黑,积翠殿那边连个暖廊都没有,冬日里风灌进来,冷冷清清,她如何受得住?”

晏殊抬头:“陛下,臣已让人查过,积翠殿虽偏,却有现成的暖阁。且举宫的内侍伴读,自随公主同去,左右是寸步不离的,公主必不会觉得冷清。”

赵祯扯出点笑意:“你倒是想得周到。”

晏殊躬身更深:“臣不敢当,只是分内之事。”

“既合规制,便迁吧。”

*

搬到积翠殿那日,院子里已是初冬光景,殿里的地龙烧得正旺。

赵时念抱着个锦缎包裹的兔子灯跑在前头,柳嘉之抱着她的披风快步跟上。

身后的江安七则细心地捡起她晃掉的珠花,攥在手里。

“安七你看!这的窗比先前的亮堂多了!”赵时念扒着窗回头,鼻尖冻得红红的,“晚上点了灯,定是照得满室都暖融融的。”

江安七含笑点头:“公主说的是,这儿僻静,倒比从前更清净些,夜里也安稳。”

柳嘉之在一旁挂好披风,听着这话忍不住笑:“公主喜欢就好。”

赵时念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兔子灯的穗子在她臂弯里轻轻晃。

江安七见状,便取了软榻上的厚毯裹住她:“公主乏了?靠着歇会儿吧。”

她揉着眼睛点点头,往软榻里缩了缩,怀里还紧紧抱着兔子灯,不多时就发出了匀净的呼吸声。

*

江安七轻手轻脚替她掖好毯角,转身时,见柳嘉之正望着炭盆里跳跃的火光出神。

“没想到真能成。”江安七先开了口,“当初我随口提的,竟没料到你真能说动晏相。”

“也是侥幸。”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她这会子睡得多沉。”

江安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跟着笑了。

“晏相那边,”他缓声道,“你想怎么谢?我去备着便是。”

柳嘉之抬眼:“我自有办法。”

江安七颔首:“也好。”

*

次日,皇城司的值房附近。

骆章刚换完岗,见她来,眉头先皱成川字:“又想闯哪处禁地?”

柳嘉之忙把护膝往身后藏了藏:“不是闯禁地,是想求骆统领帮个忙。我想见晏相一面,说声谢。”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帮你?”

柳嘉之被问得一怔,随即从身后拿出那个用青布包着的东西:“这个……给你。”

是副护膝,里子填了厚厚的棉絮,布料样式素雅至极。

“冬天来了,”柳嘉之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他,“我也早该谢骆统领的,虽然是你将我绑来的京城,但我知道你也是皇命难违。”

骆章没接,只喉结滚了滚:“皇城司用不着这个。”

柳嘉之却往前递了递:“我知道统领不怕冷,可巡夜时站久了,膝盖总会受寒气。这个不打眼,绑在里面看不出来的。”

“上次在夹道,若不是你……”

话没说完,就被骆章打断。他伸手接过护膝,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

“跟我来,政事堂后巷有个茶房。”他抬脚往侧门走,“晏相每日此时会单独去取茶。”

柳嘉之眼睛一亮,快步跟上。

*

柳嘉之跟着他穿过两道角门,巷子里隐约飘着烧炭的味道。

刚拐过巷口,就见个紫袍身影立在茶炉前,正是晏殊。

骆章停下脚步,对着那身影拱了拱手,声音不高不低:“晏相。”

晏殊转过身,目光先落在骆章身上,又淡淡扫过他身后的柳嘉之。

“骆统领今日倒清闲。”晏殊呷了口茶。

骆章没接话,只侧头对柳嘉之说:“你说,我在巷口等你。”

柳嘉之点了点头。

*

待骆章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她才福身行礼:“晏相。”

晏殊放下茶盏:“积翠殿住着可还舒适?”

柳嘉之真诚道:“回晏相,积翠殿极好,夜里静得很。”

晏殊笑了笑,没接话,只伸手拨了拨茶炉里的炭,映得他紫袍上的暗纹亮了亮。

柳嘉之看着跳动的火光,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问道:

“其实……迁宫的事,臣女知道,原是与晏相无甚相干的。却劳您费了心思,臣女实在……感激不尽。”

晏殊这才抬眼:“积翠殿离福宁殿远,离是非就远。”

柳嘉之眉头微蹙,这话听着恳切,可她实在摸不清那【是非】的根由。

*

“晏相的意思是……在锦华阁,会惹来麻烦?”

晏殊见她眼里的茫然,声音沉了沉:

“其一,你与益州晏井承的渊源,老夫略知一二。那日秋宴你二人的互动,老夫也看在眼里。你离福宁殿越近,前朝声、帝王心每一样都能将你们逼入穷巷。”

柳嘉之大为震惊,原来他连自己与晏井承的牵连都知晓。

“至于其二——”晏殊的目光望向窗外,“老夫也想看看,官家心里,规矩与牵挂孰轻孰重。若他严词驳回,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已乱了方寸,老夫需另做打算;可他终究是允了,这便是官家的分寸。”

他转回头,看着柳嘉之恍然的神色,缓缓道:“所以你说与我无甚相干,不对。”

“臣女……谢晏相苦心。”柳嘉之的膝盖刚触到青砖,就被晏殊抬手止住。

*

他目光越过她,往巷口的方向瞥了眼。只见骆章立在拐角,像块黑石,一动不动。

“起来吧。”晏殊拿起铜壶续水,“老夫方才所指的,不止是官家。”

柳嘉之一愣,起身正撞见晏殊看向自己的目光。

“皇城司是陛下的耳目,最忌讳与后宫牵扯,他偏要蹚这浑水,你可知险?”

柳嘉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皇城司?您是说骆统领……”

“这宫里的事,沾了就难干净。”晏殊抿了一口茶,“老夫奏请迁宫后,曾在政事堂见过他。他没说话,只盯着舆图上积翠殿的位置兀自发呆。”

柳嘉之心里震动,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

“柳姑娘,”晏殊重新看向她,带着点劝诫,“老夫说这些,不是要你疏远谁,是要你记着,在这宫里,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万事小心。”

*

柳嘉之抬眼看向晏殊,“晏相既将话说明白,臣女再藏着掖着,倒显得不懂事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手札,双手捧着递过去:

“那日听得晏相与诸位相公议事,似是为北辽勒索烦忧。臣女无珠玉金帛可赠,唯有这点愚见,或许能替晏相分担些,权当谢礼。”

晏殊接过打开,一行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竟是关于增岁币的。

“里面只记了些……堆在明面上的问题。”柳嘉之继续道,“臣女也想不出半分解决的法子。这些问题,相爷和朝堂上的大人想必早就看在眼里,臣女不过是……把它们归拢了一下,写在纸上。”

“你……”晏殊抬眼时,眉峰微挑,带着几分意外。

*

柳嘉之没了刚才的拘谨:

“臣女曾在旧书里见过些杂记,说这增币定下来,表面看是稳住了北辽,可内里藏着两层危险。”

她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北辽得了岁银,却未必会真守盟约。他们的贵族近年奢靡成风,过不了几年只会要得更多,像滚雪球一样,拖垮我朝府库。”

晏殊的眉峰微蹙。

柳嘉之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其二,更险的是人心。边将见朝廷对北辽予取予求,难免灰心。他们在前线拼杀,朝廷却在后方送银帛,久而久之,谁还肯卖命?反倒会有人学那北辽,觉得闹一闹就能得好处,到时候内忧外患一起来……”

这些见地,多亏当年她的历史老师。

她抬眼见晏殊正望着茶炉里的炭火,眼神深邃。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你一个益州商户女,能看透这些,不容易。”

“臣女人微言轻,”柳嘉之垂下眼睫,“不敢妄议,提不出什么法子。只盼着晏相和诸位相公看到这些,将来寻到解法时,能少费些力气,这便是臣女的心意了。”

晏殊将手札塞进袖中,“好。这份谢礼,老夫收下了。”

*

不知过了多久,骆章还站在原地,见她出来,只往茶房的方向瞥了眼,低声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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