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司内。
“你说，顾将军是此次北伐的领军？”江庭秋心慌，她固然想到有人做局，没想到却是为了除掉顾玄初。难不成，与十年前的顾府惨案有关？
烟柳点了点头，她陪伴了江庭秋多年，总觉得从上次的祈天典祭之后，江庭秋像是变了一个人。抛开日常事务不说，她常常独自出神，望着窗外飞翔的鸟雀，不见了往日的洒脱，整个祈天司也连带着安静的不像话。
自打江庭秋进入祈天司，还从未出过皇门，对于围墙之外的繁华人间，江庭秋还是小时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小男孩虽然毛手毛脚的，总是喜欢捉弄她，但讨起她的欢心来也是不遗余力。
从前年少岁月那般美好，然命运多舛；而今官场诡谲，有人做局要取顾玄初的性命，她又怎会袖手旁观。
江庭秋独自一人来到庭院中，独自望着她最喜爱的柳树出神。这棵柳树，是当年南下大获全胜，皇上念及祈天司功不可没，特许种下的。纵然花期已过，却仍有独特的韵味。
“年少无知，竟为一场荒唐雪等了十二年。再相见，我愿以身入局，换君岁岁无虞。”
入夜，烟柳突然呈上一封信，说是宫外悄悄送进来的。江庭秋打开信，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十二年，复相见，江畔柳树，与君共叙当年”。
江庭秋平复心绪，拭去眼角泪痕，让烟柳去书房密格中取来备用的侍卫衣服，混进每日定时出宫轮换的队伍，偷溜出宫。
身穿侍卫衣服的江庭秋来到烟火河畔的柳树旁，背后突然来了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咙。
“谁？”
“是我。”
顾玄初听见熟悉的声音，那只手松开喉咙。
“抱歉江掌祀。”
“……”
“我今日前来，实是有话要说，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顾玄初顿了顿，“对不起，十二年前，我把你弄丢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一人留在街上的，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去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我想偷偷给你一个惊喜，但我买回来，你却不见了……”
顾玄初说着拿出了那串十二年前买的糖葫芦。纵使岁月模糊了它最初的样子，但也能看出，这一串仍被极好的珍藏着。
江庭秋望向那双深棕色的瞳孔，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知道。”
顾玄初闻言一震，眼睛瞪大：“你知道？”
“十二年前，你让我在原地等你，叫我不许回头，但我不放心，还是回头看你了。我看见你跑去糖葫芦摊，买了一串糖葫芦；我还看见，老板往上面裹满了我喜欢的糖液。后来，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把我打晕了，再后来，我便醒在皇宫的祈天司里了。”
“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了一双手，将我从食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中拉了出来，带回府里，好好的照顾我。我知道，你从没有看不起我，顾老爷带给你的玩具，你总想着先给我玩，带回来的好吃的，你总是先分给我。我还知道，你已经把我看作了你的家人，老爷和夫人也待我极好。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抛下我呢？”
顾玄初的眼睛里噙着泪，他庆幸一切没有朝坏的方向发展，而江庭秋也安全的站在他面前，和他说着十二年前的种种。
“这么多年你一直杳无音讯，竟是因为祈天司。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祈天司？又怎么当上了掌祀？”顾玄初拉着江庭秋坐在了柳树下的石头上。
“你可知祈天司的掌祀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当的？虽然掌祀地位轻若鸿毛，但看家的本领却是别人学不来的。而江氏一族，从前做的就是求天问神的营生，在本朝，就承担了这种使命。”
“十五年前，圣上登基，因其极度信仰天神庇护，就派人私下四处打听还做此营生的门户。而本朝内，这种营生已经被视作禁法，无人敢轻易触碰。只有从西南迁来太苍的江氏通晓这些技法，便随宫人悄悄前往宫中，在皇上的旨意下，建立了祈天司。因为先帝开国时曾定下过规矩，“鬼神之道，无根无凭，巫蛊之术，实为害人其根本”，故而百姓也对此道惧之、厌之，口诛笔伐，把江氏视作不详之人。就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身份，通知了最近驻扎的固安营，对我们绞杀。圣上也知先帝定下的规矩不好更改，路上既已败露，便默认了这种行为。于是，江氏从此销声匿迹。幸好我偷偷的跑了出来，才能再次看见眼前的江山。”
“就在十二年前，圣上身边固安营的人在出宫办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有江氏印记的我，就禀告了皇上，将我带回了皇宫，从此，我便成了祈天司的掌祀……”
“那，你在祈天司的这些年，过的可好？”顾玄初空了一会，“想来是不好，我看你芳华正茂，鬓角却生了几根白发。”
顾玄初伸手碰了碰江庭秋的脸，眼神里满是心疼。曾经被他捧在手心的女孩，因为他的疏忽，被抓去皇宫祈天司当了掌祀，一困就是十二年。人生蹉跎，寻常女子又有几个十二年可以消磨？
“没事的，”江庭秋握住脸庞上的那双手，“为了见你，这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我被抓去祈天司的第二年，你们家里出来那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江庭秋的双眸对上了顾玄初的眼睛。
“其实当年，我也能偷偷溜出皇宫去找你，但是我不敢，我怕你觉得我当初是不辞而别，与你分道扬镳；我怕你看见我后，又想起往年种种，一病不起。”江庭秋声音微颤，那双一泓清水般的眸子，也是一滴一滴的掉着眼泪。
顾玄初看的心疼，伸出手拭去江庭秋的眼泪，打趣着说：“傻瓜，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那么想你，你都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好。”
江庭秋被逗笑了，这仿佛是十二年来她第一次笑。她靠在顾玄初的肩膀上，一如当年两个小孩子靠在院子里那颗柳树下，耐心的等着那一场大雪。
“顾玄初，其实……”江庭秋吞吞吐吐，“这次征战，本就是个局。我怀疑是贤王，他让你入局是想除掉你，彻底让顾氏族人消失。将军死在战场，顺理成章，而且不会惹人怀疑。”
“我知道，我都知道。十年前，就是贤王告发，构陷我爹勾结蛮族。我这次以身入局是要找到证据，还我顾氏清白。”
“好，你已经决定，我支持你。这次既然是局，你万万小心。现如今，这贤王已经将手伸进祈天司了，我平日里占卜的钱币也被调包，想来贤王已经想好了要拉祈天司垫背，一旦此去全军覆没，就说我们卜算不利，有意隐瞒。”江庭秋冷笑，“好响的算盘声。”
“是啊，贤王阴险狡诈，我不在日子里，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顾玄初摸了摸江庭秋的头。“对了，待我出征十日后，你拿着这枚玉佩，去隋州城的七号驿站，找一个手腕处有此形状的仆使，把玉佩交给他，他会给你一些东西，你千万护好。若担心安全，你让楚岚陪你一起去。”
“好。你放心。”即使顾玄初没有说明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江庭秋似乎也猜到了一点。
“这次若能得胜归来，为我顾氏平冤，我就去求圣上为你我赐婚可好？”
“赐婚。”江庭秋羞红了脸。
“对，从今以后，我想好好的照顾你，护你岁岁无虞。”
“那，等你回来再说吧！”江庭秋俏皮的回答。
顾玄初再也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情感，他搂过江庭秋，紧紧的抱着她，贪恋的闻着独属于她的味道。十二年的思念与等待，化作了一句相守一生的承诺。
二人相视一笑，当年种种，都抵不过来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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