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慢又很快，一转眼正月即将过去。
春日来临！
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程静之抄完了一卷佛经中的最后一笔，随后将它慢慢卷好。
端着盘糕点的秋绥恰巧进门，望见这一幕，她赶忙将手中的糕点在桌上放下，递过手去，熟练道:“姑娘交给我吧！明日我就将它送去檀华寺……”
程静之从十岁开始就会每月抄一卷经文送到京郊十里的檀华寺度化，四年如一日，从不曾落下过。而每次都是秋绥送过去的，是以她很熟练了！
但这次程静之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将经文交给她，她将经文放到桌上，望着秋绥缓缓说道:“这次就不需要你一个人去了，我打算明日和你一道去，将经文亲自送到寺里……”
闻言，秋绥眸光一亮:“真的吗？”
“当然！”程静之望向桌上的经文，轻声昵喃一句:“为祖母祝颂功德的事，总不能一直让你代为传送，我总要亲自去一趟的，顺便也去见见空明住持，这些年来一直以信件交流，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面，有些事我还需要当面感谢他呢……”
听了她的话，秋绥嘴角上扬了起来，她道:“那好！姑娘多多出门是好事！檀华寺风景宜人，做完了这一切，姑娘还可以在那里散散心。”
自家姑娘从上元节那天过后就没有再出过门了，连栖迟苑也没有出过几次，她还挺害怕姑娘又要将自己关在栖迟苑中。
现在姑娘决定出门，秋绥内心比谁都高兴！恨不得现在就去，那激动的模样惹得程静之无奈失笑。
次日清晨，程静之早早起身，换上了一件轻便的衣裙，和徐氏报备了一声，便和秋绥坐上马车往檀华寺而去！
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出城，虽说不远，但徐氏并不放心，便安排了许多护卫随行，若不是程静之再三拒绝了，她甚至都想跟着去了。
马车很快平平稳稳的出了城，往官路驶去，一路上空气清新、风景不殊，程静之撩开帘子往外看去，还能不时看到城中百姓结伴出游踏青！
南靖民风开化，对女子并没有过多的限制，男女之间、尤其是未婚男女，都是可以一起出门踏青，随意见面的；不仅如此，女子还可从军，程韫之就是如此，她在十二岁时就跟随着程玄去往京郊大营，习武、练箭，从一个小兵当起，算算时间也有五年了，如今在军中也有了个统领之职。她日常也是住在军营中的，很少回王府，也因此和军中的人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欢称她为小将军……
马车辚辚越过他们，很快就到了檀华山下，檀华寺就坐落在这座山上，也因此寺庙便取了檀华这个名字！
上去檀华寺须得走过一段长长的阶梯，对秋绥来说走这阶梯轻而易举，但对程静之这个常年未曾走过远路的娇养姑娘来说，却是有些难度了！
但她还是咬咬牙坚持走上来了，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一到寺门前，她们还没走进去，就有一位小沙弥走了过来，他双手合十躬身向程静之行了一礼:“敢问施主可是晋阳王府的三姑娘？”
程静之挑眉，“我是……”
“那正好！我们住持正在望远亭中等着姑娘，姑娘快跟着我来吧！”
程静之疑惑问道:“你们住持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
小沙弥不慌不忙的回道:“住持说了施主听了他的话之后，一定会走出来的，也会亲自来一趟檀华寺，不为别的，只为您的祖母……所以他吩咐了我这段时日要到寺门守着，一旦您过来了，就请您过去望远亭一叙！”
不等程静之说话，秋绥便率先开口:“……所以这段时间空明住持每天都去望远亭吗？”
“正是！”
秋绥有些奇怪:“空明住持怎么那么肯定我家姑娘会来，万一他猜错了呢，岂不是要一直等着？”
小沙弥一笑，望向程静之她们，轻声说道:“施主这不是来了吗！”
闻言，程静之抿唇浅笑起来:“烦请师父带路。”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作了个请的姿势后，便转身率先走进寺庙，程静之和秋绥紧随其后！
…
望远亭在寺院里的东南方，从这里可以俯瞰山下的风景，登高望远，是以取名望远亭！
亭中正有一人在围炉煮茶，老者身穿一袭棕红色架裟，面容慈祥，眼神深邃宁静。他正手持佛珠，望向远处，姿态闲适，似在等待着贵客到来……
程静之远远就看到了这一幕，她猜想亭中坐着的老者应该就是空明住持了。
待走到近前，她才轻声唤了一声:“空明住持，久等了！”
“不久……”空明转头，声音不急不缓道:“能等到施主从噩运中走出来，无论何时都不算久！”
程静之听了他的话，抬眼，恰巧与他对视起来，须臾，两人才相视一笑。
空明住持道了声阿弥陀佛，指着对面的位置，道:“施主，请坐！”
程静之依言坐下，而后捧起空明住持递过来的茶轻抿一口，细细回味一番才道:“西山云雾，倒是好茶……”
空明住持缓缓一笑:“没想到施主竟这么懂茶，一尝就尝出来了！”
程静之放下了茶杯，眺望远方:“我这些都是跟随祖母而学的，祖母信佛好茶，我自小又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早已闻惯了世上各种茶的味道，再加之这些年来我在栖迟苑中也常常研习茶艺一道，是以品尝出茶的味道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听她说起祖母，空明本想捧起茶壶的手一顿，他抬眸看了眼程静之，须臾才又拿起茶壶为面前的人添了杯茶！
“阮老夫人的确是个好茶之人，当年也是她将西山云雾赠予老衲，才让老衲也爱上此茶……”
听了他的话，程静之微愣，有些疑惑空明住持怎么会和祖母认识？只是一会她才明白过来。祖母以前因为信佛，除了在自己的院落中供有佛像之外，还常常会去檀华寺上香，想来两人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吧！
可惜那时的她因为怯懦，不爱出门，从来没有和祖母一起去过檀华寺，不然或许早就认识空明住持了！
“她也是个乐善好施之人，曾为寺中的佛像踱过金身，为此寺中的人都非常感念于她对寺院的贡献。她还常常向老衲提起过施主，说施主是个沉稳懂事、温柔良善的人，她的静儿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她之所以信佛，除了希望佛祖能保佑晋阳王府和顺安康之外，还希望施主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
程静之一直静默不言的听完了他的话，心里有些苦涩，祖母一直都是这样，无论外面多少人说她如何木纳、懦弱，在她眼中她都是世上最优秀的人，总会乐此不疲的夸赞她！
也只有祖母会夸赞她！
两人就祖母的事情打开了话匣子，闲叙了许久，等时辰差不多时，程静之便打算办正事了。
她在空明住持的陪同下来到了檀华寺的大殿处，望着大殿中那座金光璀璨、宝相庄严的佛像，程静之在蒲团上缓缓跪下，拜了三拜。
须臾才起身，走进大殿内的另一侧佛室，那里就是供奉一些去世之人的牌位和长明灯！
程静之的祖母也在其中！
深深望着正中间的那盏长明灯，程静之先是为长明灯续了灯油，而后才从秋绥那里拿起经文，又在蒲团跪下，口诵一段回向偈。一切做完之后，她就将经文放置在妥当的位置上。
空明住持待程静之重新走到面前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为阮老夫人祝颂功德之事已经四年了，也该结束了，老衲想阮老夫人也早已脱离苦海，重新轮回于世，凡事也过犹不及！”
程静之点头:“好！我明白了，但我还是会每月抄一卷经文送到寺中，就当供奉于此吧。”
“同时还要感谢住持这些年来为我祖母的长明灯续着灯油……”
空明侧头看向那盏长明灯，忽而笑了笑，摇头道:“这灯油并非老衲添续的，而是另有其人！”
程静之一愣，“不是住持，那是谁？”
“那人施主您也认识，是淮阴候世子。”
是他？！
程静之心中诧异，她想过很多人，父亲母亲、或者大哥二姐，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随砚。
怀揣着异样的心思，她告别了空明住持，打算启程回府了。
马车按原路返回，行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到了晋阳王府，程静之在秋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刚一站稳，她就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随砚正巧从晋阳王府内走出来，一看到刚下马车的人，愣怔了下，而后才开口:“静之表妹……”
程静之回神，走上台阶，向随砚屈膝行了一礼:“砚表哥！”
“你今日来王府了？”她问
“是，我是随母亲来的，她来找姨母闲叙，我便陪她来了。只是不巧，我临时还有要事要办便提前告辞了，没想到刚出府门就遇到你了！”
他心里还有些遗憾，本来想着来这一趟或许能够见她一面，却没料到她出府了。又那么不巧，他刚要离开她就回来了，现在反悔不想走也不行了……
真是失算了！
“听姨母说，你今日去檀华寺了？”随砚问道
“嗯！”
“那很好！多出门走动走动也是好事……”沉默了下，随砚又道:“那我不打扰你回去休息了，出来一上午想必也累了，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就抬脚越过了程静之往前走去，只是没走几步，程静之就叫住了他:“等等……”
对上随砚疑惑的目光，程静之双手交叠至眉心，屈膝行了个大礼:“听闻表哥这些年来，一直不间断为祖母的长明灯添续灯油，静之在此万分感谢！”
随砚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是，空明住持都告诉我了，谢谢你！”
程静之轻轻扬唇一笑，这大概是她出来之后第一次真正的笑，不再是平常带着些疏离的淡笑。
随砚觉得和她的距离好像变近了一些，他面上虽然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心却开始雀跃起来，注视着眼前人的眸光也加深许多。
他轻声道:“你不必如此感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忘了当初是我告诉你可以去寺里为老夫人添一盏长明灯，为她祈祷的……”
“你既然没办法去，我自然要替你去的！”
他话音一落，程静之便抬眸望向他，两人对视起来，脑海里不约而同的回想起了过往之事。
“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要是你还是挂念你祖母，可以去寺庙里为你祖母添一盏长明灯，这样可以为你祖母祈福，祈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息……”
“真的吗？”
“当然，我父亲就是这样为我祖母祈愿的，那盏长明灯现在还在檀华寺里放着呢，我有时候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去为长明灯续灯油。你要是真的想弄的话，我可以带着你去的！”
阳光之下，在那座峰峦叠嶂的假山上，少年的话在小女孩灰暗的心中落下了一点光。他们就这样约定好了，自以为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在檀华寺添了一盏长明灯。
而这似乎成为他们彼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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